藝術

願望之結

埃熱尼奧·德·安德拉德*

戰士

油畫122×200cm 1992

由於馬若龍的一番美意,我的東方之旅才得以成行。他當然知道我對中國文化的熱愛;當他有機會來波爾圖,第一次與我見面時就證明了這一點。他的見面禮是一尊小巧的李白瓷像,做工極為精美,但造型並無非常之處,因為世界各地的詩人塑像都如出一轍: 光彩熠熠、詩情盈懷,就像聖徒佛朗西斯科身上也有其永恆的印証一樣。這般為詩人造像完全源於一種被拍拉圖傳至今日的浪漫意念: 里爾克和曼德斯塔姆曾諦聽這一意念之聲,吟誦出名篇佳句;紅塵世界因這意念之聲,被蕩平了許多平庸。

馬若龍勸説我去澳門一遊並非易事。然而,一個秋天的早晨,天氣還殘留著夏日的炎熱,我還是偕一位香港朋友踏上了旅程。在香港,候機的是蘇安廉先生,一個可愛的巴西人: 他代表澳門文化司署及其司長對我表示歡迎。在澳門,馬若龍對我照料細緻入微,他幾乎每天都要撥冗陪我一會,儘管時間不長。他在乙仔設午宴款待我並出席了與我有關的重要文化活動。我在澳門的最後一晚,他還請我去他家晚餐。他利用這個機會向我展示了他的素描和油畫並介紹我認識了畫家繆鵬飛先生。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澳門市政廳為我向繆先生訂購了一幅題有李白詩作(優美地描寫了兩個友人在駿馬憂傷的嘶鳴聲中漸漸遠走的離別情景)(1)的書法作品。在一次漫長的中式晚宴上,我得到了這幅作品: 有趣的是,正是這幅作品引起了我對美妙的東方詩歌的興趣。馬若龍的素描意念狂亂,屬超現實主義一派,令人想起希羅尼摩斯·波士(Hieronymus Bosch)的某種誘惑或者馬里奧·博塔(Mário Botas)的迷幻之美。馬若龍的油畫數量不多,是另一種風格,但更合乎我的品味。可以看出,馬若龍師學當代大師安東尼·塔匹斯(Antoni Tàpies),特別是向他學到了對純粹物質的獨鍾之情。這種純粹物質俯拾皆是,祇要輕輕觸摸一下,我們的手指就會被時間的本質所濕潤。馬若龍師學塔匹斯,但學的是沒有向平俗和金錢折腰之前的塔匹斯。

再次看到馬若龍的畫是在納索尼畫廊,當時他和繆鵬飛先生一起代表澳門來參加歐羅巴藝術節並舉辦畫展。馬若龍這次的作品讓人感受到一種“美學意志”。沒有這種“美學意志”,人類就不可能築起“神與星辰在此誕生”的家園,這好像是阿波里奈爾在一首短詩中説的。馬若龍的畫並不是虛無的,相反讓人感受到藝術家蓬勃的生命力,感受到藝術家力圖賦予畫面一副臉容,一顆心靈,或賦予卑微瑣碎的事物一個名字。這些每日可遇的事物穿過藝術家花園的欄柵,滿載著自然氣息走上畫面。每一事物都漂浮在被激情撕傷的表面,向我們示意,觸發我們的關注甚至愛戀。他的心也許依舊年輕,但已知擇求。他讓人們傾聽一個微弱的聲音。這一聲音彷彿從庇山耶的詩句中流湧而出,逃逸在一片濕潤的翠綠或躁動的紅色之中: 這一聲音並沒有為人們指點迷津,因為藝術之路是隱而不見的。“旅者至求則不知其路”。中國的哲人睿語,意味深長。不僅旅者不知其路,而且詩人也不知其韻律的走向,畫家也不知其色彩的歸宿。事實上,“世間本無路,邁步路始出”。

馬若龍的畫都有謎一樣的題目: 《山水》、《皇后的耳環》、《夜的三角形》。畫面粗糙不平,頗像稚童玩耍後的地面,並被短促而憂傷的一抹光亮和氣勢磅薄的中國象形文字所凝成的墨色沖破;此外,還有充滿稚氣的信手塗鴉或飛鳥的遺跡和腐爛的樹葉等諸如此類的物質。這一切都令人想起秋風和濕潤的土地,而我們郤不知何處空穴來風,送來陣陣繞樑不散的馨香,莫非這是康定斯基(Kandinsky)在完美的形式中所聞到的“獨特的心香”? 誰知道呢?

(1992年2月11日於聖·拉扎羅)

姚京明譯

“戰士”

油畫122×200cm 1992

【註】

(1)可能是李白《送友人》一詩: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Engénio de Andrade,享有國際盛名的詩人和作家,有三十六部著作被譯成二十種文字,當代葡萄牙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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