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研究

湯開建

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

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作者佚名。原圖附於嘉慶十三年(1808)十月二十七日吳熊光之奏折後,並收入《清代外交史料(嘉慶朝)》第三冊。原圖為彩色,現藏於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1)在現存中國澳門古圖中,這是一幅極為稀罕珍貴的澳門圖了。雖然在此圖之前中國人繪製的澳門圖已有多幅,其中亦不乏珍品,但中國古澳門圖中著色套繪十分精緻細膩且還有豐富內容及大量文字說明的,這恐怕是唯一的一幅。過去治澳門史者,多注重文獻資料,罕見有人從澳門古圖中開掘資料展開澳門史研究。本文即擬以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為基礎對該圖涉及的有關內容展開一些研究。

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的繪製背景

英國人希圖打開遠東市場,要求進入中國貿易,這在17世紀中葉即已開始,但未能如願。因此,對葡萄牙人租居的澳門這一塊寶地,始終有覬覦之心。(2)嘉慶十三年(1808),當時歐洲正處於英法交戰時期,葡萄牙與西班牙分別加入英、法兩方。在海外,英法兩國為了爭奪殖民地亦展開了激烈鬥爭。英國藉口保護葡駐澳門不被法蘭西侵佔,英駐孟加拉總督海軍少將度路利(William O' Brien Drary)事先並未徵得果阿葡印總督的同意,亦未通知澳門當局,率領九艘戰艦三百名士兵於9月11日(農曆七月二十一日)到達澳門鷄頸洋面。英國兵船來澳遭到了中國方面及葡人的極力反對,堅決不允許英國兵船入澳居停。(3)據東波塔檔嘉慶十三年七月二十七日<署澳門同知熊為飭查英國兵船至澳事下理事官諭>稱: “外國兵船到廣,止許灣泊鷄頸洋面,斷不能任其入澳居住,致違定例。”並稱: “倘該夷目(指澳門兵頭)不能阻止該夷兵公然入澳居住,該夷目即星飛具稟本府,以憑馳稟制憲,設法處理。”(4)直到英軍登陸澳門的前一天--9月20日(農曆八月初一日)香山縣丞吳兆晉還下諭澳門夷目“轉飭兵頭喥唎遵照,傳諭各夷兵不得擅自登岸”(5)。兩廣總督吳熊光還傳諭當時在廣州的英商大班,要他們勸諭喥唎退兵回國。中國政府的勸諭和警告並沒起到任何作用,由喥唎司令率領的軍隊於9月21日(農曆八月初三)登陸,而隨後從孟加拉來的分隊是在10月22日。中文史料則稱: “二百人入三巴寺,百人入龍嵩廟,以二百人踞東望洋,百人踞西望洋”(6),除大炮臺外,澳門的其他主要防衛要塞全部被英軍佔領。這時,兩廣總督吳熊光慌了手腳,才下令在廣州黃埔封艙,斷絕對英商的貿易,並調動駐澳左翼、碣石二鎮水師船五十艘及紅單船三十六艘自虎門進省城防護。後喥唎又率兵船從黃埔直入廣州,遭清軍炮火還擊,“始懼而退”(7)

英軍剛入澳門時,兩廣總督吳熊光並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還堅持“照常防範”。當地方官提出“請兵堵禦”時,他則批示“不可張皇”。(8)直到喥唎率兵船入省城後,他才命“水陸兩途嚴密佈置官兵,示以剋期進剿”(9)。當時潮州太守陳鎮、撫標游擊祁世和及香山協許廷桂等率領2,600餘名士兵在前山、北山、關閘、沙梨頭等處駐守,準備隨時增援澳門。在中方的強大壓力下,喥唎被迫率軍退出澳門。英軍於八月初二入澳門,十一月初七退出澳門,共三月餘。(10)嘉慶帝因吳熊光處理此事不善,亦將其革職,充軍伊犁。這幅<澳門形勢圖>就是吳熊光於嘉慶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向嘉慶帝呈報英兵未退情形事奏折中附呈之圖。

<澳門形勢圖>中第一次出現的澳門地名

<澳門形勢圖>記錄了較多的澳門地名,這些地名與此圖之前的澳門圖比較,許多是第一次出現的澳門地名,具有較高的史料价值:

一、關閘營汛 關閘之名,各圖均見,但介紹“關閘營汛”者,首見於此圖。乾隆《香山縣志》卷三<營制>:“左營左哨頭司把總一員,駐防關閘,專管關閘、十字汛,關閘陸汛目總兵二十二名。”(11)關閘設汛地,自明即有之。《明神宗實錄》卷四九九: “於塘基環等處壘石為關。守士甲四百人,(……)更班守汛。”(12)至清時正式置汛兵把守,成為一常額,到道光時增至六十人。道光《香山縣志》卷三<營制>:“關閘汛,在本營南十五里,把總一員,分防兵六十名。”(13)

二、龍田村 在中國古澳門圖中第一次標出“龍田村”之名。章憎命《澳門掌故》稱: “考龍田村之得名,相傳由於宋朝之堪輿名家賴布衣而起。自從賴氏棄官浪遊,追尋風水,沿江西南下,來到廣東,則見龍脈分為兩支: 其一支脈趨向香港附近之寶安縣屬,因名之曰九龍,另一支脈趨向濠鏡澳之蓮峰山下,祇見岡陵環蜷,隴畝阡陌,因名之曰龍田及龍環。”(14)章氏所言龍田村得名於宋僅以“相傳”稱之,尚存疑耳。然至今日之澳門史專家著作則變成了信史稱: “宋代澳門已有了龍田村和龍環村。”(15)這是完全不值一駁的,因為嘉靖《香山縣志》卷一已清楚地記錄了澳門開埠之前恭常都內的全部行政村落,其中既無“龍田”,亦無“龍環”。(16)宋有龍田村之説應是風水先生之言。龍田村開村於何時? 文獻中並無確切的時間記錄。布衣《澳門掌故》言: “龍田村的歷史,可上溯到明朝中葉。1622年,荷蘭人入侵澳門時,從黑沙灣登陸,企圖繞過松山背攻打澳葡在松山的炮隊,在經過龍田村時,就給村人擊退過。”(17)不知布衣所據是民間傳説,還是葡文資料。但稱龍田村開村於明中葉後應大致不離。龍田村位於東望洋山山麓,在17世紀的澳門古地圖中,除1607年一張古圖東望洋山山麓無建築物外,其餘多張地圖上,均在東望洋山山麓畫有一片民居(18),大致可判斷龍田村的開村時間在萬曆末年,而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才第一次在地圖上記錄“龍田村”之名。後在道光《香山縣志》中才第一次出現“龍田村”的文字記錄: “龍田,去城一百三十八里,去寨東十三里。”(19)

三、白鴿巢 圖中在三巴門外、沙梨頭西側標有“白鴿巢”三字。這是中國古圖中第一次記錄白鴿巢。白鴿巢,原為澳城牆外西北一小山岡,岡中多奇石,古木叢生。中國文獻中最早記錄白鴿巢者,數嘉慶間遊澳的鍾啟韶,其《讀書樓詩鈔》中有<澳門雜詩>十二首。第六首自注云: “又有九洲洋,登白鴿巢園石頂亭,以千里鏡囑之,當面了了。”第七首自注: “觀星石屋有白鴿巢園。”第八首自注: “白鴿巢園有大鷄,昂首則高與人等,足如鐵。有獒如豹。”(20)鍾啟韶詩中三次提到白鴿巢。鍾詩作於嘉慶二十一年。從鍾詩中可以看出,在嘉慶之時葡人早已對白鴿巢之地進行了開發,在那裡不僅建有觀星石屋,而且建有一座類似動物園的花園。李遐齡《勺園詩鈔》之<澳門海邊晚步>自注云: “白鴿巢,夷人園亭。”(21)李遐齡亦嘉慶時人。白鴿巢又名百鳥巢,道光時黃培芳《嶺海樓詩鈔》卷九有<遊百烏巢夷樓友人詒蕃書一帙>(22),此百鳥巢即白鴿巢。關於白鴿巢的現存最早資料應是1785-1793年丹尼爾叔侄繪的一幅名為<澳門賈梅士洞>的畫,畫中雖沒有繪出白鴿與大鷄等,但石亭、石屋及花園景色俱在其中。(23)章憎命《澳門掌故》稱: “賈梅士花園之所以稱白鴿巢者,因為澳葡未將該處闢為花園之先,在其石洞前方,即今花園正門處,原有一所大洋樓,渠渠廣廈,乃一葡國富人馬葵士(Marques)之居地。馬葵士喜蓄鴿,凡數百隻,朝夕縱之,翺翔天際,諸鴿時或集棲檐宇,有如白鴿巢焉。”(24)馬葵士死於1787年,則可知,乾隆時即有白鴿巢之名。又據汪兆鏞《澳門雜詩》之自注云: “白鴿巢園有波蘿密樹高數尋,上有觀星石屋。觀星石屋相傳為利瑪竇遺蹟。”(25)如此説不誤,則在16世紀末,澳門白鴿巢地區即已為天主敎傳敎士開發。

四、小炮臺 圖中在南灣中部大廟及南灣税口之前標有“小炮臺”一處。這個小炮臺葡文名聖彼得小炮臺(the little fort of St. Peter)。一般推測該炮臺建於1622年抗擊荷蘭之役後,但博卡羅《1635年的澳門》介紹澳門炮臺時沒有提及此炮臺(26),雷曾德(P. B. de Resende)繪1632年<澳門平面圖>中亦未繪此小炮臺。(27)施白蒂《澳門編年史》: “1639年3月30日,鑒於建立一火藥庫的必要性得到認可,建議選擇西望洋聖母院和聖彼得羅(S. Pedro)炮臺為建造地點。”(28)可知,1639年時即己有聖彼得小炮臺。龍思泰稱: “在南灣中間有一座聖彼得小炮臺。”(29)據郭永亮書,該炮臺置炮三門。(30)該炮臺在以往中國文獻中未有記錄,此圖為第一次。由於其地處南灣中部,中國學者很容易與南灣西部的南灣炮臺(燒灰爐炮臺)混淆。

五、灰爐炮臺 圖中在南灣南部灣口及西望洋炮臺之間標有“灰爐炮臺”。灰爐炮臺,當為燒灰爐炮臺,圖中為省地方,多處略寫地名,如東、西望洋炮臺,均省為“東、西望炮臺”。此炮臺名在中國文獻為第一次記錄,雍正、乾隆時期的澳門地圖均未著。據郭永亮《澳門香港之早期關係》第四章稱1622年時,荷蘭人入侵澳門,該炮臺即發揮了作用。(31)博卡羅《1635年的澳門》則稱: “聖母炮臺(即燒灰爐炮臺)為一座三角形炮臺,可架炮十至十二門。”(32)該炮臺1775年重修。燒灰爐炮臺由於地處南灣之西端,故在此之前,中國文獻均稱其為“南環炮臺”或“南灣炮臺”,葡文為“蓬巴而底炮臺(Nossa Senhora do Bom Parrto)”,(33)其意即為順產聖母。至於燒灰爐的得名,原始文獻並無記錄,但據坊間傳説,唐思《澳門風物志》稱,澳門舊有漁民在此地燒蠔殼煉白灰,作建築材料,故這一帶被稱之為燒灰爐,並形成一個村落,名燒灰爐村。(34)今仍有燒灰爐街、燒灰爐口及灰樓〔爐〕斜巷等。

六、營地市 營地一名,較此圖早的《澳門紀略·正面澳門圖》(35)已有著錄。在當時僅標“營地”二字,很明確。在乾隆十六年之前,今營地大街一帶還僅僅是清朝軍隊駐營之處。查東波塔檔乾隆四十一年<香山知縣楊椿為查明營地街恃強欺壓壟斷之魚販姓名事下理事官諭>,其中即有“營地街擺賣鮮魚之人”(36)。乾隆五十七年<香山知縣許敦元為民蕃相安各循本份事下理事官諭>,其中有“該夷等出銀建立墟亭,以為民夷交易之所。漢夷相安,良為美事”。(37)又嘉慶十年<香山縣丞吳兆晉為清釐營地墟亭積弊曉諭各行人等告示>稱: “照得營地(官)基向為肩挑負販(各行)買(賣)聚集之所,是以建立墟亭,分(設)瓜菜、鷄鴨、魚肉四行,擺賣地方,不容混亂。”(38)根據上述三份檔案,可以清楚看出在乾隆十六年之前還是清軍駐紮的營地,到乾隆後期已建成了街市,並設立墟亭,成為十分繁華的“民夷交易之所”。<澳門形勢圖>中標出的“營地市”正是源起於乾隆五十五年“營地街墟亭”在檔案中的反映,亦可反映乾隆到嘉慶時澳門城市及城內商業貿易的發展。在<澳門形勢圖>中,營地市兩側繪有居民房屋,並標有“民居”二字。以一般常例,中國古澳門圖中,凡葡人居處,均標以“夷居”二字,而此處標“民居”,則當指華人無疑。在古澳門地圖中,將華人居民區正式標出,這也是第一次。

七、蘆石塘 圖中在營地市的西南海邊標出“蘆石塘”一地,這是澳門“蘆石塘”一名第一次在地圖中標出。唐思《澳門風物志》稱: “據《香山縣志》的澳門全圖標,這一帶居北灣,昔日潮漲,海水浸到今之宜安街、蘆石塘,灣畔蘆葦叢生,故稱‘蘆荻塘’,後來訛稱‘蘆石塘’。”(39)此話全為杜撰。唐思所指《香山縣志》澳門全圖,即道光《香山縣志》之<濠鏡澳全圖>(40),圖中標名即是“蘆石塘”,從未出現過“蘆荻塘”,更不是後來訛稱蘆石塘。不僅道光時期稱“蘆石塘”,就是嘉慶時期亦稱為“蘆石塘”。東波塔檔嘉慶十三年<署澳門同知熊為鋪民黎利東在蘆石塘建鋪營生應聽其開張行事理事官牌>中稱: “鋪民黎東利與韋亞元買受土名蘆石塘海邊白地一段,枕騎渠口,建造鋪宇,阻塞水渠。”(41)可見,蘆石塘地名之所以能在澳門古圖上出現,實與嘉慶時期澳門華商已將這一帶建成為商業區有關。從現存材料看,蘆石塘地區的開發亦大約始於嘉慶初年,實際上是繼乾隆時期澳門營地、關前、草堆等街商業貿易發展的餘緒而新開發的商業街。

八、三層樓 圖在議事亭之西南海邊近下環街處標有“三層樓”一地。三層樓,本為澳門著名西洋建築,樓高三層,頗具規模,遠近聞名。後以樓名地,故在其地出現三層樓之地名,後又出現三層樓上街、三層樓下街、三層樓斜巷等。但該樓建於何時,文獻未載。查東波塔檔,內有三層樓鋪戶的檔案數件,其中繫年最早為乾隆五十八年<香山知縣許敦元為蕃人若瑟山多藉辭修整逼遷三層樓租戶事下理事官諭>,內稱: “查三層樓鋪屋十間,原係(澳夷)哆呢咧嚹舊業,向租與民人郭麗彬及黃顯等祖父住(眷)開鋪,經歷年久。”(42)據此檔可知,三層樓原係澳門葡人喽哆呢咧嚹的物業,修建時間至少在乾隆以前,樓上為氏一家居住,樓下則租予郭、黃等姓華人開鋪。若瑟山多為哆呢咧嚹物業頂受人。另外嘉慶十七年<署得山縣丞顧遠承為蕃兵黑奴毆傷鋪戶吳亞表等事下理事官諭>內稱: “三層樓鋪戶吳亞表、郭寧遠、郭亞翰、黃亞意、吳亞蒂”等,還稱吳亞表在三層樓開張文盛店、郭寧遠開張麗盛店,黃亞意開張玉興店,均為經營菓子、麵包生意之華人商販。(43)三層樓作為一澳門地名在地圖上正式標出,亦反映這一街區在澳門城市發展史上的重要性。

九、下環街 圖中在娘媽閣稍北處標有“下環街”一名。澳門城內街道的開闢,明萬曆中即已設畏字、威字、懷字、德字四條街道,在三巴寺一帶還出現“三巴盧上街”等。畏、威、懷、德四字街最早是為葡人居住區(後為華人租住),“三巴盧上街”則是日本人居住。(44)當時雖然澳門華人居住區早已形成,但文獻中始終未見記錄華人街區名,而“下環街”在該圖的出現,則是華文澳門地圖中第一次記錄的澳門華人街區。下環位於澳門灣的下半段,北灣在澳門圖中又稱“西環”,西環之下半段則稱下環,其得名應源於此。下環何時成街,文獻未載。查東波塔檔,乾隆五十七年<署香山縣丞朱嗚和為多明我稟追巴土(吳榮棠)負欠貨銀事下理事官諭>內有“遇巴土下環街”,“協同地保到下環街遍查,並無瑞盛號鋪戶”等語(45),可以反映,下環成街至少在乾隆時期或乾隆以前。

十、鷄頸角 鷄頸之名,文獻及古圖中多次記錄,即指今氹仔島東邊部份,今又稱大氹山。但鷄頸角之名則是此圖首見。圖中將鷄頸角標在氹仔島北邊島尾,以其地望推之,當指今澳門國際機場填海地岸邊。

十一、九澳角 九澳或九澳山,文獻及古圖均有記錄,即指今之路環島,但九澳角之名則為此圖首見。圖中將九澳角標在路環島北邊島尾,以其地望推之當指今路環九澳港之地。

<澳門形勢圖>中有關澳門的文字説明

嘉慶十三年<澳門形勢圖>中不僅記錄了十一處第一次出現的澳門地名,圖中一些關於澳門的文字説明亦有相當高的史料價值:

一、圖中有關閘營汛旁標有“至三巴門十一里”七字,不僅表明當時關閘至三巴門的道路里程,而且可以説明,直到嘉慶時,澳城與大陸的交通主要是從三巴門出關閘。關閘至三巴門是當時大陸與澳城主要交通榦綫。然至道光《香山縣志》之<濠鏡澳全圖>,從關閘至三巴門這一條交通線已不見,而出現兩條從水坑尾門經龍田、龍環村至望夏村而出關之交通道路。(46)可以反映從嘉慶至道光年間,澳門交通之重要變化。

二、圖中在沙梨頭西北海中標有“沙梨頭、關閘、前山寨三處現共駐兵一千餘名。”据《清代外交史料(嘉慶朝)》第三冊嘉慶十四年兩廣總督百齡談及英兵入侵澳門之前關閘、前山等地的駐軍情況: “舊設同知一員,管轄海防營,把總二員,水師防兵九十名。又有香山協派都司、千總各一員,兵丁七十九名,駐劄協守。嗣因香山協副將頻年出海緝捕,歷任都司調赴縣城經理營務,遂至前山衙署全行傾圯,即關閘亦僅派兵二十八名在彼巡查。地要兵單,殊非慎重邊防之道。”(47)可知,嘉慶十三年前,清軍在前山、關閘等處駐兵僅197名。圖中稱“現共駐兵一千餘名”,則是英軍入侵澳門後,兩廣總督吳熊光調撥了大批軍隊進入前山、關閘,並派兵進關閘入駐沙梨頭。在此之前清朝並無在沙梨頭設防。當時吳熊光想以武力逼英軍撤離澳門: “臣等先於水陸兩途嚴密佈置官兵,示以剋期進剿,並封禁進澳水路,絕其買辦柴米。日內察看該夷情形,已震懾天威,自知冒昧登岸之罪。(……)於十一月初三日全數退出。”(48)吳熊光所言並非吹牛。施白蒂《澳門編年史》亦承認: “最後還是在中國的壓力下,船長(William Drury)率隊於12月離開了澳門。”(49)圖中的這一小段文字透漏了兩條他處不見的訊息,當時清軍派往澳門增援的軍隊人數為“一千餘名”,再是當時清軍已進駐關閘以內澳城之外的沙梨頭,與英軍直接對壘。

三、圖中在三巴門下標有“三巴門至家斯欄炮臺西洋夷人向築有城牆一道,其餘皆係高山”。圖中並未繪製出城牆,僅以文字表述。澳門城牆,自明嘉靖末隆慶初即開始建築,但在明朝政府的干涉下,澳葡屢拆屢建,直至明朝末年,澳門城牆建設基本完成。但入清之後,由於澳葡經濟貧困無力修繕城牆,多數牆垣均已傾圯破壞。康熙十九年陸希言<嶴門記>稱: “至入其境,見城無百堵,眾無一旅,家無積粟,淒涼滿襟。”(50)古人稱城長高各一丈為一堵,陸氏所見,澳門城牆已不過百丈。而圖中則稱從三巴門至家斯欗炮臺向築有城牆一道,是否可反映,康熙開海禁後,澳葡又對澳城進行了改建呢? 據雍正<澳門圖>及《澳門記略·側面澳門圖》均繪有用石頭壘起的牆垣,環繞整座澳城。(51)張甄陶《澳門圖説》: “澳舊有夷城,前明總制何士晉墮之。今惟築短垣一帶為限。”(52)嘉慶十四年韓崶奏章亦稱: “自伽思蘭炮臺至西望洋炮臺迤南沿海一帶本有石坎。”(53)可知,康熙海禁開放後,澳葡雖再次改築城垣,但這時之城垣已不是明代高達50指尺(每指尺約為9吋)高牆(54),而是靠石頭壘起來的低矮石坎。這應是新城垣與舊城垣的不同,亦可反映清代澳葡之經濟實力已遠不如明代之澳葡。

四、圖中在南灣海中標有一段文字: “東西炮臺本係西洋夷兵防守,現為咭利夷兵佔住。”東炮臺即東望洋炮臺,西炮臺即西望洋炮臺,均為澳葡所建。據《澳門記略·澳蕃篇》,東望洋炮臺當時裝炮七門,西望洋炮臺裝炮五門,均為葡兵據守。(55)據《廣東海防匯覽》卷卅一<方略>引嘉慶十四年韓崶奏章: “各炮臺均係該夷目帶領蕃兵一二十名不等自行防守。”(56)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著吳熊光遴派曉事文武大員前往澳門嚴加詰責及調派官兵預備剿辦事上諭>(嘉慶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並有夷兵三百名,公然登岸,住居澳門三巴寺、龍嵩廟,分守東西炮臺,實屬桀驁可惡。”(57)道光十四年盧坤上奏亦稱: “嘉慶十三年,咭利夷兵擅入澳門,佔據東西炮臺。”(58)此圖所反映亦是當時英兵佔居澳門東、西兩炮臺之事實。施白蒂《澳門編年史》稱: “1808年11月22日,英國人佔領Guia 和Bom Parto炮臺,然後用此兩處交換了聖方濟各炮臺。”(59)Guia即東望洋,Bom Parto則是南環炮臺,聖方濟各炮臺則是嘉思欗炮臺,而未提西望洋炮臺。《仁宗嘉慶實錄》卷二一○卻與施氏書略同,稱“佔據東望洋、娘媽閣、伽思斯三處炮臺”(60)所載岐異甚大,待考。

五、圖中在三巴門及大三巴之上標有一段文字: “大炮臺現係西洋人派兵防守。”大炮臺即三巴炮臺,是澳門最大的炮臺,乾隆時,該炮臺架炮達二十八門。英兵入侵澳門時,東、西望洋炮臺均被英軍佔領,但大炮臺則一直控制在葡兵手中。Jorge Graça在<澳門防衛--大炮臺面面觀>一文中亦稱: “作為王權象徵的大炮臺,是1809年9月21日英國盟軍以抗擊虛構的拿破倫軍隊入侵為藉口而進駐澳門時沒有遭受英國士兵糟蹋的為數不多的要塞之一。”(61)此圖則更清楚地記錄了當時大炮臺仍為澳葡據守這一事實。施白蒂《澳門編年史》稱: “英軍扺岸後,從聖保祿敎堂到沙梨頭(Patane)架起了300餘帳篷。”王之春《清朝柔遠記》卷六稱: “〔英人〕以二百人入三巴寺,百人入龍嵩廟。”(62)中西記錄大致相合。前言清軍已進駐沙梨頭,可知在沙梨頭、大三巴一綫,清軍與英軍已經短兵相接。

六、圖中在十字門之上標有一段文字: “十字門外為鷄頸外洋,咭利兵船在此灣泊。”介紹了嘉慶十三年英國兵船入侵澳門時最先停泊兵船之地點,即在鷄頸外洋,也即在今氹仔島兩邊海中。据前引清上諭檔: “現在先後到船九艘,皆帶有炮械火藥等物,竟敢灣泊香山縣屬鷄頸洋面。”(63)據施白蒂《澳門編年史》英軍入侵澳門前,清朝方面曾有信函致澳督花利亞稱: “那些駛往廣州的外國軍艦不經允許不得進入澳門,它們祇能到達氹仔的排角。且不能在那裡居住,不得違犯歷年來行之有效的規定。”(64)氹仔排角即在鷄頸洋,這裡就是清政府規定的外國兵船停泊之處,而不得進入澳門。

七、圖中在澳門半島西面海傍大馬頭口稍南標有一段文字: “此係商船灣泊之所。”而且在旁邊繪有進入澳門的掛有外國國旗的商船及福建的紅頭船,表明大馬頭口近海是各國商船來澳貿易正式入關之處。大馬頭口背後即是當時粵海關之澳門總口。張甄陶《澳門圖説》: “其西洋舶既入十字門者,又須由小十字門(即氹仔外洋)折而至南環,又折而至娘媽角,然後扺於澳。”很清楚,所有來澳門貿易的中外船隻(澳葡船隻除外)都必須經此路綫入澳,先至南環。故清政府在南環設一税口,防止夷人在此上岸卸貨,堵截外人之走私,然後經西灣至娘媽角,清政府又在此設一税口,防止福建、廣東的商船在這裡走私卸貨。中外商船再繞過娘媽角而進入內港,在粵海關澳門總口之前的大馬頭税口停泊,交納關税,接受檢查,然後入關進澳門。此圖配合張甄陶《澳門圖説》之記錄,我們即可清楚看出當時中外船隻入澳貿易的程序。

【註】

(1) 圖見《清代外交史料(嘉慶朝)》第三冊,1932年故宮博物院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之原套色彩圖見徐藝圃、秦國經編《香港歷史問題檔案圖錄》頁20,香港三聯書店,1996年。

(2) 如嘉慶七年(1802)英人覬覦澳門事件,參見馬廉頗、黃定平<試論嘉慶七年(1802)英國覬覦澳門事件>,載《文化雜誌》27-28期,1996年。

(3)(51) (美)馬士《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1635-1834)》第三卷,中山大學出版社,區宗華譯本,1995年。

(4) 劉芳輯《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滙編》下冊第十六章<澳門與英國關係>頁747,澳門基金會,1999年。

(5) 同上書頁747,<香山縣丞吳兆晉為飭傳英國兵頭喥唎毋許兵登岸事下理事官諭>。

(6)(62) (清)王之春《清朝柔遠記》卷六嘉慶十三年秋九月條,中華書局,1989年。

(7) 同上書卷六嘉慶十三年冬十一月條

(8) 《大清仁宗睿皇帝實錄》卷二一○,頁27。

(9) 故宮博物院編《清代外交史料(嘉慶朝)》第三冊<兩廣總督吳熊光等奏報英兵退出澳門事折>。

(10) 參閲(清)彭昭麟《從征詩草》卷四<嶺南草>。

(11) (清)暴煜《香山縣志》卷三<營制>。

(12) 《明神宗實錄》卷四九九,萬曆四十年九月戊戌條。

(13) (清)祝淮《香山縣志》卷三<營制>。

(14) 章憎命(王文達)《澳門掌故》之十<閭巷漫談>頁143,澳門敎育出版社,1999年。

(15)黃啟臣《澳門歷史》頁20,澳門歷史學會,1995年。

(16) (明)鄧遷《香山縣志》卷一<山土第一>。

(17) 布衣《澳門掌故》之<龍田村談往>,香港廣角鏡出版社,1977年。

(18) 參考湯開建《澳門開埠初期史研究》附圖十一、十三、十六,中華書局,1999年。

(19) (清)祝淮《香山縣志》卷二<輿地>下。

(20) (清)鍾啟韶《讀書樓詩鈔》卷三<澳門雜事詩>》。

(21) (清)李遐齡《勺園詩鈔》卷一<澳門海邊晚步>。

(22) (清)黃培芳《嶺海樓詩鈔》卷九<遊百鳥巢夷樓友人詒蕃書一帙>。

(23) 香港藝術館藏品選粹《歷史繪畫》頁55,香港藝術館,1993年。

(24) 章憎命《澳門掌故》十二<名園記>頁245-252。

(25) 汪兆鏞《澳門雜詩》,民國五年刊本。

(26)(32) (葡)博卡羅(António Bocarro)<1635年的澳門>,載C. R. 博克塞《17世紀澳門》頁14-38,1984年,香港。

(27) (葡)雷曾德(Barreto de Resende)<17世紀澳門圖>,載《文化雜誌》第十期,1992年。

(28) (葡)施白蒂《澳門編年史》之<十七世紀澳門>,澳門基金會中譯本,1995年。

(29) (瑞典)龍斯泰《早期澳門史》第三章,東方出版社中譯本,1997年。

(30)(31) 郭永亮《澳門香港之早期關係》第四章<澳門早期炮臺>。

(33)(50) (清)陸希源《嶴門記》,《香港大學金禧紀念論文集》第三期。

(34)(39) 唐思《澳門風物誌》,澳門基金會,1994年。

(35)(清)印光任、張汝霖《澳門記略》附<正面澳門圖>。

(36)(37)(38) 劉芳輯《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匯編》上冊第一章《澳門民蕃》頁1;頁2;頁5。

(40)(46) (清)祝淮《香山縣志》卷四<海防總圖>。

(41) 劉芳輯《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滙編》上冊第二章<屋宇房舍>頁25。

(42)(43) 劉芳輯《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滙編》上冊第七章<民蕃交涉>頁258;頁327。

(44) 參閲湯開建<明代澳門城市建置考>,載《文史》總第四十八期,1999年,第三期。

(45) 劉芳輯《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中文檔案滙編》上冊第七章<民蕃交涉>頁286。

(47) 《(清代外交史料(嘉慶朝)》第三冊頁7-8。

(48) <兩港總督吳熊光等奏報英兵退出澳門奏折>,載《香港歷史問題檔案圖錄》頁22-23。

(49)(59)(64) 《(葡)施白蒂《澳門編年史(19世紀)》,澳門基金會中譯本,1996年。

(51)(清)郝玉麟《廣東通志》卷三<輿圖>及印光任、張汝霖《澳門記略》附<側面澳門圖>。

(52)(63) (清)張甄陶<澳門圖説>,載《小方壺輿地叢鈔》第九帙。

(53)(56) (清)盧坤《廣東海防滙覽》卷三一<方略>二○。

(54) (英)博克塞(C. R. Boxer)《三百年前之澳門》(Macau 300 Years ago),澳門,1942年。

(55) (清)印光任、張汝霖《澳門記略》卷下<澳蕃篇>。

(57)(62) <著吳熊光遴派曉事文武大員前往澳門嚴加詰責及調派官兵預備剿辦事上論>,載《香港歷史間題檔案圖錄》頁21。

(58) (清)盧坤《廣東海防滙覽》卷三一<方略>二一。

(60) 《大清仁宗睿皇帝實錄》卷二一○。

(61) Jorge Graça<澳門防衞--大炮臺面面觀>,載《與歷史同步的博物館--大炮臺》,澳門博物館,1998年。

*湯開建,廣州暨南大學中國文化史籍所敎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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