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葡萄牙修士勞倫斯出使蒙古汗國

王大方*

1990年,澳門市政廳文化康樂部部長畢禮熙先生(António Pedro Pires)訪問內蒙古,商洽有關蒙古民族文物赴澳門展覽之事。自治區文化廳委派我接待畢先生一行。我們在一起遊覽了大草原,參觀了內蒙古博物館,並談到中國與葡萄牙悠久的交往歷史。我向他説起,早在距今700多年以前,即有葡萄牙修士勞倫斯訪問過蒙古草原地區,並出席了蒙古皇帝貴由汗的登基典禮。畢先生聽後很感興趣,請我把有關情況寫下來。我當時因掌握的資料不足,便允諾待今後把史料整理出來再寫。時光過得真快,一晃已是五年。我因公務繁忙,一直沒有寫出,深感抱歉。今日得寬餘,將有關史料整理完成,寫下這篇介紹文章,請畢禮熙先生及澳門各位讀者朋友參閱,並祝願中葡人民的友誼更加美好。

勞倫斯(Lourenço)是歷史上第一位訪問蒙古汗國的葡萄牙人,他出訪的時間為公元1245-1247年,比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Marco Polo)1271年對元朝的訪問,其時間要早出26年,這在中葡兩國友好交往史上,是一件值得注意的大事。

關於勞倫斯的個人情況,我一直沒有查到,衹知道他是羅馬天主敎聖方濟各會修士。關於他的個人品德,在1245年羅馬敎皇英諾森四世(Inocêncio IV)寫給蒙古皇帝的信中,有著極高的評價和介紹: “我們認為把我們鍾愛的兒子葡萄牙人勞倫斯修士及其方濟各會的同伴們派到你處是合適的,他們即是致送這封信的人,他們有非凡的宗敎精神,德行高潔,精通《聖經》知識。”在另一封信中,敎皇也高度讚揚了勞倫斯,並希望蒙古皇帝能夠和善地接待他們,並提供歸途中的物品和一份護照。這兩封信的拉丁文底稿,至今仍於敎皇的檔案館。

勞倫斯及其同伴的出訪獲得了重大的收獲: 一是將敎皇英諾森四世的兩封信呈送到蒙古皇帝貴由汗(Guyuk Khan)手中,轉達了敎皇與蒙古汗國和平的願望,二是應邀出席了貴由汗的登基典禮,並受到友好的接待;三是返回覆命後,由同行者,意大利人約翰·普蘭諾·加賓尼(Giovanni Piano de Carpini)執筆,寫出了出使報告,對於蒙古汗國的繁榮景象和民風民俗予以詳盡描述,成為西方人第一部令人信服的蒙古史著作;四是帶回來蒙古皇帝貴由汗給英諾森四世的回信(此信至今收藏於敎皇檔案館,屬於極為珍貴的文物)。

勞倫斯的出使及使團的報告,首次勾通了西歐與蒙古汗國的聯繫,並使西方人得以全面瞭解神秘而遙遠的蒙古和東方世界,為人類的和平與進步事業做出了偉大的貢獻。由於交通不便,關山萬里以及嚴酷的氣候環境,勞倫斯一行的出使,是一次充滿了艱辛的漫長旅行。這次旅行的時代背景和重大意義是這樣的--

1206年,蒙古汗國崛起於亞洲東部蒙古高原廣闊的草原上。該汗國的戰士是世界上最勇猛的輕騎兵,由這些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戰士所組成的騎兵軍團,能以很高的速度進行集團式作戰。而且,他們由嚴格的紀律所約束,並使用短刀、弓箭、拋石機和火炮。因此,其攻勢如山崩海嘯,所向無敵。他們是西方的重甲騎士和東方的城壘駐軍所無法抗拒的。1219年,蒙古汗國的締造者成吉思汗(Genghis Khan)率領200,000騎兵,為報復中亞花剌子模王國(Khorezm)殺害其商人、侮辱其使者的行為,開始第一次西征。很快,就將在花刺子模摧毀。許多城市被夷平,無數居民遭到殺戮。在西征中,成吉思汗又派軍隊攻入俄羅斯南部,大敗俄羅斯大公們組成的聯合部隊。

1227年,成吉思汗逝世後,蒙古軍隊又於1236年和1240年,相繼發動第2次和第3次大規模的西征,以摧枯柱朽的力量,將莫斯科、基輔、波蘭、匈牙利和奧地利攻佔了。西歐各國君主在蒙古騎兵的猛烈進攻面前極為恐慌,他們將成吉思汗及其後繼者稱為“上帝之鞭”和“世界征服者”,深感無力與之相抗衡,於是便紛紛請求羅馬敎皇幫助紓難。不幸的是,在這個時刻,由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和敎皇之間的戰爭,西方基督敎世界已被分裂為二。在此危急之時,一個偶然的事件,使蒙古軍隊停止了進攻。即:1241年12月,成吉思汗的繼承者窩闊台汗(Ugedey Khan)突然去世。但成吉思汗之孫拔都汗(Batu Khan)已在俄羅斯建立金帳汗國(Golden Horde)如果一但汗位繼承問題解決後,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蒙古人向西方猛攻。

新任敎皇英諾森四世充份認識到形勢的嚴峻,他於1245年派出勞倫斯為首的使團,以避免西歐所面臨的危險。他在寫給蒙古皇帝的兩封信中,希望蒙古停止對西方的進攻,以免引發更殘酷的戰爭。雖然蒙古皇帝,窩闊台汗的繼承人貴由汗(Cuyuc Khan)在回書中以強硬的口吻嚴厲拒絕了敎皇的請求,但由於種種原因,蒙古汗國於此後停止了西征,並且對敎皇的使者予以尊敬和禮遇。因為,蒙古人也希望與西歐建立聯繫。此後,敎皇又陸續派出數批使者,蒙古汗國也於1247年派使者薛兒吉思(Sargis)回訪,並於次年即1248年在意大利受到敎皇英諾森四世的接見。蒙古汗國攝政,貴由汗的遺孀斡兀海迷失(Ogul Gamish)在致敎皇的信中,措辭已由嚴厲轉為緩和。她指出: “和平是好的;因為當一個國家處於和平狀態時,用四隻腳走路的牲畜可以在和平環境中吃草,用兩隻腳走路的人可以在和平環境中耕田,從而獲得好收成。”到了1266年,蒙古大汗、元朝皇帝忽必烈汗(Kubilai Khan)派遣來華的馬可波羅的叔父們前往羅馬,請敎皇遣送100個學識淵博的人前來。這些人須虔誠信奉基督敎,並通曉學藝。從此,元朝與西歐保持著友好和密切的關係,並且通過金帳汗國和海路交通,使中國的指南針、火藥、印刷術、造紙術及紙幣等科學文明,陸續傳到西歐。與此同時,西歐的使者、商人和傳敎士,也沿著成吉思汗開通的歐亞交通大道和驛站,陸續前往中國,進一步促進了東西方文明的交流。

從上面的介紹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敎皇英諾森四世和蒙古汗國的皇帝,在人類前進的曲折道路上,都做出了明智而偉大的選擇。而在雙方的初步並且十分困難的接觸中,勞倫斯修士以崇高的獻身精神,完成了艱鉅而重大的使命,其功勞亦留芳千古。

勞倫斯一行是於公元1245年末啟程的,他們在波蘭渡過冬天後,於1246年2月23日首次與蒙古巡邏兵相遇,這標誌著此次艱鉅的旅行正式開始了。當時,蒙古人以可怕的樣子衝向他們,但得知他們是敎皇派來的使者後,便放行了。在後來的旅行報告中,我們能夠知道他們出發時有多麼恐懼,因為他們沒有任何關於東方世界的知識,“不知道是走向死亡還是走向生活”,衹是在虔誠信念指引下,就踏上了草原。

由於蒙古軍人對西方來使的尊重,勞倫斯一行並沒有受到傷害,而是被一級又一級的軍官送到金帳汗國首都撒萊。在1246年4月5日,他們受拔都汗接見。4月6日,拔都汗仔細閲讀了敎皇信件的蒙文譯稿,認為事關重大,便決定把他們送到蒙古皇帝貴由汗那裡,以便在貴由汗登基大典前趕到。4月8日,勞倫斯一行從撒萊啟程(一部份人仍留在拔都帳下等候消息),他們以極快的速度日夜騎行,每天要換五至七次馬,這樣,他們日復一日地連續奔跑了一萬餘英里,通過大片的草原和沙漠,沒有休息,沒有間歇時間。即使是對強健的騎手來説,這也是一次最嚴峻的考驗。由於這樣無情的趕路,他們於1246年7月22日,終於及時趕到在蒙古汗國首都哈刺和林附近貴由汗的營地,並參加了貴由汗登基的盛大典禮。這樣,我們就有了一份由西方觀察者所寫的關於這一歷史時刻唯一留存至今的第一手記錄。

蒙古帝王家居圖

勞倫斯一行受到了禮貌的迎接,並發給他們帳幕和糧食。在報告中他們認為,蒙古人對他們的接待,較對待其他使者為優。在等待皇帝的接見前,他們目睹了許多有趣的事。比如,蒙古皇帝的大帳是用白天鵝絨製成的,足可容納2,000多人。在慶典中,共有4,000多位使者前來,他們分別是俄羅斯大公、契丹和肅良哈首領、谷兒只國王的兒子、八哈塔哈里發的使者以及眾多小王國首領和各地來的代表。各方使者呈獻的禮品有金銀、皮毛、絲綢、天鵝絨等等,一共有500多車。皇帝的寶座是象牙雕刻的,上面飾以黃金、寶石和珍珠。皇帝的金印是由俄羅斯匠人鑄造的。根據出使報告,我們可知蒙古皇帝產生的全過程: 皇帝登基的典禮時間很長,首先是貴族大會連續四個星期的選舉,其地點是那頂巨大的金帳裡,外國來使都遠遠地等在外邊。第一天,全體貴族都穿白色的天鵝絨服;第二天穿紅色;第三天又全穿藍色;第四天穿最好的織錦……。在漫長的等待中,勞倫斯和俄羅斯大公的帳幕被安排在最好的位置,並且由蒙古人供應飲食和馬奶以顯示很大的尊敬。一直到8月24日,成吉思汗的孫子貴由,才正式被推選為蒙古汗國皇帝。

在隆重的登基大典上,貴由汗被擁上皇帝寶座,所有在場的人員都行跪拜禮,但允許勞倫斯一行站著行禮,因為他們不是蒙古皇帝的臣民。在典禮上,蒙古人齊聲在貴由汗面前唱歌,並拿著有數簇紅羊毛的美麗旗桿向皇帝致敬……典禮之後。即是盛大的宴會,又一連進行了許多天。

最後,在丞相鎮海的統一安排下,貴由汗在大帳中接見各國使者。這次接見屬於禮節性的,由丞相在皇帝和所有首領面前高聲唱名,被接見者即行禮,然後退出。勞倫斯一行在貴由汗前每人跪左膝四次。他們一行從首次被接見,直到11月11日,共受到貴由汗先後數次召見。按照蒙古汗國的風俗,皇帝從來不親自對外國人講話,他是是通過翻譯員沉默地聽著,然後再經過一個中間人予以回答。在出使報告中對貴由汗是這樣描寫的: “現在的皇帝國或汗有四十歲或四十五歲……他是中等身材,非常聰明,極為精明,舉止極為莊重。”貴由汗很明顯地歡迎勞倫斯一行的到來,敎皇的信的譯文早已通過拔都汗報來,但他仍然仔細地聽取了翻譯員對敎皇來信的譯述,並通過合答(全帝國的斷事官)詢問敎皇陛下那裡是否有人懂得蒙語或俄羅斯語及薩拉森語。此外,還通過照料他們的蒙古人建議派遣使者同勞倫斯回去(此事後來被婉拒,因為按蒙古人的習俗,決不同殺死他們使者的人講和,萬一使者在路上出事,其後果不堪設想)。貴由汗致敎皇的回信,是在多次研究的情況下寫成的,先由丞相,合答譯出,再由勞倫斯他們用拉丁文記下,並且再譯回到蒙語,以供蒙古高級人士審定,以防稍有差錯。如此反復數次,又用薩拉森語抄寫一遍,以便與拉丁文本相對照。蒙古人對勞倫斯一行再三強調: “你們一定要清楚地瞭解全部內容,因為,鑒於你們必須回到如此遙遠的地方去,如果你們不瞭解全部內容,就會感到很不方便。”

在譯完貴由汗的覆信之後,勞倫斯一行於1246年11月13日得到蓋有皇帝金印的正式信件和通行護照,並被送至皇太后處辭行。皇太后贈給他們每人一件狐皮長袍和一段天鵝絨,禮送他們登上歸途。

勞倫斯一行在歸途中歷盡艱辛,經常睡在雪地上,他們在1247年5月25日,抵達拔都的駐地,領回了被留步的修士,並向拔都陳述了皇帝給敎皇覆信的內容。拔都要求他們務必十分仔細地把覆信告訴敎皇陛下和其他王公們,並給他們領發了通行文件,又經過許多天的跋涉,勞倫斯一行終於返回羅馬,向敎皇英諾森四世覆命。

在歸途中,人們一齊跑出來歡迎他們,仿佛他們是死後復活一般! 至此,具有獻身精神和頑強毅力的勞倫斯士和他的同伴們,得以圓滿地完成了出使蒙古汗國的艱鉅使命,其偉大貢獻的意義是十分深遠的。

【參考書目】

(1)《蒙古與敎廷》,(法)伯希和著、馮承鈞譯,中華書局,1994,北京。

(2)《出使蒙古記》,(英)道森編、呂浦譯、周良霄譯,中國科學出版社,1983,北京。

*王大方,中國內蒙自治區政府文化廳文物處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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