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

鴛鴦

拉蒙·萊依·馬佐*
Ramón Lay Mazo

袁之欽 作

相傳某年高富紳膝下僅有一女,貌美可人,名喚李琦,已在待字之年,尚未婚配。其父欲將之許配富豪之家,但尋覓良久,未得佳婿。

然而,李琦之父怎能料到,百般鍾愛的嬌女早已選定意中人,正熱戀着家中管事——品貌端正的張生。張生居室與富紳府邸花園毗鄰,兩者隔河相望,僅有一石拱橋相通。橋下流水幽深而徐緩。

兩人情愛甚篤。張生決定前去議婚,懇求女父應允二人結爲伉儷,但是遭到嚴詞拒絕,並且立即爲主人所辭退。此後,富紳加緊操辦,欲早日將女兒嫁與久已有意於此的富戶達興。小姐聞訊後,涕泣哀求,但未能改變父親的初衷。李琦閨房窗前有棵桃樹,其父深知此乃女兒心愛之物,特意將婚期訂在桃花吐蕊之日。

面對昔日賞心悅目的桃樹,如今李琦却投以憂愁憔慮的目光,內心祝禱桃花永不開放,怕人的婚期永不來臨。她萬般無奈,整日滯留於沿河翠樓,憑欄而倚,長吁短嘆,痴痴思念張生。而張生似乎已將她遺忘。闔府內外,無人不知小姐即將成婚,張生想必有所風聞。

某日午後,李琦面對河水凝望出神,忽見一葉小小白帆推動一隻椰殼,滑過平緩的水面飄然而至,慢慢駛近翠樓。她突然若有所悟,立即奔向河邊,用一樹枝將纖巧舴艋引至身邊,並從其中取出一卷紙箋,書有幾行文字。讀後,頓時欣喜若狂。那是張生手筆。文中哀嘆道: 小姐窗前的桃樹不日將繁花似錦,倆人從此分離,天各一方。字裏行間隱隱暗示: 如願成百年之好,唯有雙雙出走。

事不宜遲,李琦決定當即回覆,便從衣飾中摘下象牙一片爲箋,揮筆疾書覆信數行: 桃樹開花之日,便是她隨張生奔向天涯海角之時。寫畢,仍舊放入同一隻應急的小舟,脈脈目送它飄至對岸,早日到達張生手中。

時光日複一日流逝,終不得張生音訊。但見桃樹枝頭蓓蕾垂掛,婚期將臨,李琦的希望日漸隕滅。某日淸晨起身後,行至窗前,見一夜之間花蕾開綻,滿樹繽紛,不免痛苦欲絕,深知決定命運的時刻臨近。此刻,父親喚她前去,命她打點行裝,次日前往夫家,跪拜於宗祠之前合卺成婚。

李琦一向深諳子孝婦恭之禮,便默默順從父親旨意,雙眼含淚,返回深閨。當晚未能闔眼,整夜啼哭不止。次日清晨,婚禮在即,唯有任人擺布。一時梳洗完畢,身着鮮紅描鳳綿袍,“三寸金蓮”微露,足登精巧綉花緞履。

一時間,衆僕婦出入穿梭,匆忙打點嫁妝。李琦與忠順的乳娘便在深閨守候。突然房門大開,一衣衫襤褸、補綴斑斕的乞丐徑直步入。李琦即刻辨出喬裝的張生,不禁喜出望外,雙目粲然。來者急問能否與之攜手出逃,小姐不假思索,轉身命乳娘取來日常衣衫。那婦人離去一刻,旋即返回,用一栗色長衫將華麗的新婚禮服覆蓋,然後捧出珠寶匣,遞於張生之手,此乃古往今來私奔之女必攜之物。

兩人悄然離去,無人知曉,瞬間穿過花園,走向橋畔。無奈李琦一雙纖足,不勝急馳,逐漸追趕不迭。張生不時止步,回首催促,而新婦的綉鞋却覊絆愈甚。此時兩人已近橋邊。但終因行走緩慢而被富紳發覺。祇見他怒髮衝冠,手揮皮鞭,緊追而至。

暴怒的父親氣勢汹汹,步步逼近,兩情人身處絕境,相對而視。在魂飛魄散之際;兩人立於橋上,互相緊緊擁抱,未待粗大皮鞭落下,便雙雙躍入河中。

諸河神一向心腸慈善,而且屢受張生祭奠,見此慘景,自然頓生惻隱之心,因此略施神力,把倆人變做一對鴛鴦。任憑富紳暴跳如雷,揮舞皮鞭,也絲毫無損於這對自由幸福的水禽。祇見它們卿卿我我,並肩浮游於悠悠漣漪之上,飄然遠去,直至消失在天際。

故事到此結束,但尚有幾句後話流傳: 二人旣經變化,雌禽遍體栗灰,姿色平平,怎如李琦生前之美麗可人,雄禽則五色斑斕,光采照人,却係忠厚樸拙的張生所變。不過他們從此兩相依偎,日夜相伴,與世長存。

董燕生譯

*漢學家。在中國生活了三十年,居澳門十二年發表了不少翻譯和編著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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