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輯

馬沙多·德·阿西斯和他的<中國詩韻>

諾爾頓*

在1870年,馬沙多·德·阿西斯(Machado de Assis)可能是巴西最著名的作家。在他的詩集《燈娥》(Night Moths)裡,包括一組八首詩,名為<中國詩韻>。

據格藍特·德蘇莎(J. Galante de Sousa)的馬沙多·德·阿西斯書目提要,馬沙多·德·阿西斯在其註釋中説,所收集的作品,仿效的詩人均係當代人。他在一位著名的旅行家朱迪斯·瓦爾特(Judith Walter)1868年出版的一本書中發現了這些詩人。據説朱迪斯·瓦爾特深諳中文。他的意思是詩人們都是當代人還是該法國作家掌握了中文以便於旅行,就不太清楚了。無論如何,Tin-Tun-Sing或Tin-Tun-Ling是朱迪斯·瓦爾特(高蒂爾)的同代人。而<扇>(The Fan)的作者Tan-Jo-Lu或Lady Pan生活在西曆紀元前。如此看來,它們是中國詩的葡萄牙譯文,但並未曾成為受批評的對象,但也未發現出版過可能成為爭論問題的答覆。比如: 馬沙多·德·阿西斯如何接觸瞭解這些中國詩? 這些譯文是否意味著作者對這些詩的中文原文有一定瞭解? 所提到的中國人能否被查證? 等等。

在最近阿爾伯特·巴格比第二(Alberto I. Bagby Junior)題為<馬沙多·德·阿西斯和外國語言>(Machado de Assis and Foreign Languages)的研究論文中,作者結語説,這位巴西作家“幾乎是擁有葡法雙語,能説英文和西班牙文,並能讀寫、翻譯這些語文,至於他的意大利語、古語和德語,我們的材料較少。不過有事實證明,他能讀寫意大利文,但不能説。他掌握拉丁文超過他對希臘文的瞭解,他對德語則知之甚少。”沒有任何材料證明馬沙多·德·阿西斯熟悉中文。

由於法國語言和文學對馬沙多·德·阿西斯的重要性以及法國作家在19世紀介紹遙遠東方文學到世界各地所起的作用,研究19世紀法國作家的工作已進行。施華茲(Schwartz)講述馬沙多·德·阿西斯收集<中國詩韻>,來源於朱迪斯·高蒂爾的《翠玉集》(Le Livre de Jade或The Book of Jade)如下:

朱迪斯·高蒂爾向Tin-Tun-Ling學習中文始於1863年,並是她父親的建議。她學得如此努力,以至於四年後,她出版了《翠玉集》。該書翻譯了古今中國詩文為帶韻律的散文。此書的發表一定會增加了法國對中國的一些興趣,儘管該書的版本一向很少見到。

朱迪斯·高蒂爾《翠玉集》的獨創性在於她對中國詩詞所給與的文學處理,此後一直表現為博學的形式。看來可以肯定,從她的譯文和赫威. 聖. 丹尼斯(d'Hervey-SaintDenys)學者譯文的差異可以看出,雖然朱迪斯·高蒂爾的譯文是根據她對中文原文的獨立研討,她並不太注意語文的準確性而是更注意中國詩人情感的重現。因之,《翠玉集》屬於法國文學而不屬於漢學。

巴西名詩人若阿金·瑪麗婭·馬查多·德·阿西斯 (Joaquim Maria Machado de Assis)

施華茲以上的講述,表明《翠玉集》主要是一部法國文學作品,中國的因素僅祇是誘導性的。這一點對<中國詩韻>則更是如此,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説明馬沙多·德·阿西斯的譯文從任何其它漢學中引發了靈感。

1867年版的《翠玉集》包括大約七十首選自中國詩文的法國散文譯文,分為七個部份: 戀人、月亮、秋、旅行者、酒、戰爭和詩人,並分別列入二十餘個不同的標題。在<中國詩韻>所列入的標題中,馬沙多·德·阿西斯的Han Tiê相當於高蒂爾的Ouan Tié,他的Tche-Tsi等於她的TchéTsi,他的杜甫(Thu-Fu)等於她的杜甫(Thou-Fou),他的Tan-Jo-Lu是她的Tan-Jo-Su,他的Tchan-Tiú-Lin是她的Tchan-Tiau-Lin,他的Tin-Tun-Sing是她的Tin-Tun-Ling,他的Su-Tchon是她的Su-Tchon。有些這種變化是由於將法國文字拼法改成葡國傳統習慣: 如,從Tchê變為Tché,杜甫,從Thu Fu變為Thou Fou由Su變為Lu,由Ling變為Sing表明馬沙多·德·阿西斯的大寫S和L很相似,以致使對這些字不熟悉的印刷工人不便辨明。識別詩詞和詩人並不簡單。如關於1908年版,阿瑟·瓦雷(Arthur Waley)作了以下評論,該評論在施華茲研究論文中,曾再次引用:

將這些譯文與原文對比是很困難的,因為所有的姓名都被歪曲或互換了。比如,白居易(Po Chu-i)有關楊太真(Yang Tai-Chen)詩的一部份,在這裡被當作是一個完整的詩,並將揚太真説成是作者。詩人韓愈(Han Yu)寫成Heu-Yu;Tao Han為Sao Nan 等等。此類錯誤,明顯是由於錯誤辨識別人書法所致。不過,此書較之赫威·聖·丹尼斯的譯文要易讀多了,並顯示出對中國詩詞的更深認識,不論是誰挑選的詩詞。就選擇詩詞而言,肯定大部份應該歸功於文學家丁屯林。他和悌奧非爾·高蒂爾(Théophile Gautier)相處頗好。但這些經常錯誤的美麗譯文則應由高蒂爾小姐本人負責。

由於讀者不一定容易找到罕見的高蒂爾著作的首版,或馬沙多·德·阿西斯的<中國詩韻>,我們將引用兩種譯文便於讀者進行比較。葡文本我們根據馬沙多·德·阿西斯全集,來自《燈娥》。

其中一首詩可能是施華茲提到的文學家TinTun-Ling(而不是馬沙多·德·阿西斯所説的Tin-Tun-Sing)所作,他當時住在法國。兩譯文如下:

高蒂爾:小花嘲弄嚴肅的松樹

    在山頂上,松樹生長,嚴肅而挺拔;
    在山腳下,花兒在草叢平靜地閃光。
    對比其鮮艷的服飾和松樹陰暗的外衣,
    小花開始大笑。
    輕鬆的蝴蝶亦歡樂於其中。
    但一個秋晨,我再注視山上,
    松樹盡裹素裝,挺拔而嚴肅地遐想。
    尋遍山腳,卻找不見嘲笑松樹的小花。

馬沙多·德·阿西斯:花兒和松樹

    山頂上,我看見直立而蒼老的松樹;
    山腳下,花兒打開了它們紅色的花萼。
    注視山頂的松樹,
    佈滿松樹周圍的花兒對其發出瘋狂的嘲笑。
    當秋天再度降臨,
    我看見松樹依然生氣勃勃,
    披掛白雪在風中舞動憂鬱的枝椏,
    我注視曾聽到花兒嘲笑的地方,
    尋找向松樹狂笑的花兒,
    但它們全已消亡。

下面是英文散文的譯文:

高蒂爾: 小花取笑肅穆的松樹

在山巔,生長著松樹,肅穆且粗壯,在山腳,五光十色的小花將頭伸出草尖上。

與松樹深黑色的長袍相比,小花以自己的艷裝發出嘲笑,嬉鬧的蝴蝶亦參與取笑松林。

但一個秋日,我再視此山,松樹盡披銀裝,肅穆而凄涼。向山下遍尋,卻不見取笑松樹之小花的蹤影。

馬沙多·德·阿西斯: 花兒和松樹

我看見山頂上直立而蒼老的松樹,山腳下花兒張開了它們紅色的花萼。

注視著山上的松樹,發狂的花兒對它們嘲笑,佈滿松樹周圍,歡樂地縱聲大笑。

當秋天再度降臨,我看見山上的松樹依然生氣勃勃,披滿白雪,在風中舞動著牠們憂鬱的枝椏。

我轉向曾聽到花兒嘲笑的地方注視,徒然尋找向松樹發出狂笑的花兒,但它們已全部死亡。

比較兩種譯文,顯示馬沙多·德·阿西斯有時為了韻律,引用詞句比如蒼老(Velhos)和紅色(Vermelhos)。他試圖大體忠於原意,並清楚地表現了他的想法,較少地像高蒂爾小姐那樣依靠聯想。毫無疑問,兩位作家的兩種譯文都表現出他們的藝術品質,純熟地掌握了語言和媒體。

另一首詩的作者是確鑿的。詩是關於一位夫人的扇子。原詩作者是一女子名班婕妤(Pan Chien-Yu)。婕妤是為皇室加封妃子的名字,她生活在漢朝。兩種譯文如下:

高蒂爾:折扇(Tan-Jo-Su)

新婦坐於香室,其夫首次進入居室。

婦手持其折扇,扇上寫著以下字蹟:

“當空氣沉悶,風靜止,他愛我並要求我朝氣煥發,但當風刮起空氣變冷,他將我拋棄並遺忘了我。”

少婦想念其夫,並已為抑鬱的思緒所籠罩。

我丈夫的心緒,目前仍年輕灼熱,他親近我為了清新他的心。

但當他的心變冷和平靜,他會將我鄙棄和遺忘。

馬沙多·德·阿西斯:扇(Tan Jo-Lu)

妻居於香室,夜前仍係新娘。

天氣酷熱,可憐的少婦似火烤。她以精巧的折扇搧動以涼爽其面頰。扇上清晰地寫著: “當風靜止空氣沉悶,夏季酷暑之時,友誼之手使我雄心勃勃,但當寒冷回復,你將看到我被遺棄在角落”。

妻讀此警句,思緒轉向年輕夫婿。當前他的心正熾熱(她説),他溫柔地來尋求愛的微風。當晚些時候,他內心燃燒的火焰變成冰冷的灰燼,他可能某天會將我忘卻並鄙棄。”

他們的英譯文如下:

高蒂爾: 扇子(TanJo-Su)

新婦坐於芬芳的臥室,其夫當晚首次進入,婦手中持扇,扇上寫著以下字句: “當空氣沉悶風靜止,我被愛並被要求涼爽冷靜,當風吹動空氣變冷,我將被遺棄忘卻。”

少婦讀此字句,被懁念丈夫的悲思纏繞。“我夫的心現年輕熾熱,他來親近我以清心爽神;但當他的心變冷而發獃,他可能將我鄙棄並忘卻。

馬沙多·德·阿西斯: 扇子(Tan-Jo-Lu)

妻在芳香的臥室,夜前仍是新娘。天氣酷熱;可憐的少婦似火烤,以精巧的扇子不斷涼爽面頰。扇上以清晰的字表達以下想法: “當風不動空氣陰沉,酷暑燒灼,我被友好的手所期望;但當寒冷氣候回返,我會立即被遺棄至屋角。”

妻讀此警句,思想轉向她年輕的丈夫。“目前,他的心在燃燒(她説),他溫柔地向我求愛像和風。但以後,今天在他心中燃燒的火焰變成冰冷的灰燼,可能某天他會忘掉並遺棄我。”

對比此兩種譯文,會得到相同印象: 忠實的翻譯加上一些葡語詞匯的選擇,清楚的表明詩人欲尋找適當韻律的願望。

<中國詩韻>中第一首,簡潔而動人。我尚未能找到原作的中國詩人。法文是Ouan Tié,葡文是Han-Tie。從在其它情況下的高蒂爾小姐的一些法文譯文看,Wang似呼比Han更多的被選用,不過這祇是猜測。另一首法文譯文為:

高蒂爾:詩人笑於船中(Ouan Tie)

小湖純潔而平靜,像杯中裝滿了水。在湖邊,竹叢形似板屋,其上的大樹形成綠色屋頂。那巨大尖形岩石,豎立於花叢之中,好像寶塔。我讓船輕滑於水上,笑看自然如此仿傚人類。

葡譯: 詩人在笑(Han-Tiê)

杯中之水貌似可愛的湖,竹林形似茅舍,稍高,花樹遮蓋變成茅舍綠色屋頂,花叢中尖形岩石顯示出寶塔莊重的外觀……視你如此,引我發笑。噢,大自然,如此無創造性地模仿人類。

英譯: 詩人在船中發笑(Ouan-Tié)

純潔而平靜的小湖像倒滿了水的杯子;湖邊竹林形似小屋,上面的樹形成綠色屋頂。尖大的岩石,豎立於花叢中,形似寶塔。我將船輕滑入水,笑視自然如是摹擬人類。

馬沙多·德·阿西斯: 詩人在歡笑(Han-Tiê)

杯中之水貌似迷人的湖,竹林形似小屋,稍高的花樹如屋頂遮蓋其上,透出綠色,花叢中尖形岩石呈現嚴肅的寶塔,視你如此模樣令我發笑。噢,大自然,盲目模仿人類。

馬沙多·德·阿西斯幾乎保持了詩中一切重要方面,除去詩人從他船上發笑。

兩首詩出自杜甫(Tchou-Fou或Thu Fu),英文拼寫為杜甫(Tu Fu)。在《翠玉集》中,威廉·洪(William Hung)有對詩人作品極好的研究,分析作家(真實的和相稱的)的譯文。我們從《關於杜甫的補充卷註釋: “中國最偉大的詩人”》中引述如下:

杜甫作品的隨意翻譯,朱迪斯. 瓦爾特(朱迪斯·高蒂爾的筆名)的《翠玉集》看來是其中最早的。此書有數種修訂本,並有德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英文,可能還有其它種語文的譯文。該書收集了14首杜甫的詩。其中兩首是真正詩文的斷章取意的譯文。其它可以説僅祇出自一位22歲有創造性想象力的法國女子。我無法找到這12首詩的任何中文原文,包括真正的甚至偽冒的杜甫詩集。選擇杜甫詩詞並改作牠們,直接或間接從赫威真正的或是高蒂爾虚假的翻譯中-有時還增加新的創作-的改作行為看來散佈的很快。

對此問題,洪教授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我們完全相信他。因此,我們敢説杜甫所作<皇帝>一詩是膺品而另一首<周河倒影>是出自原作家的一首天才的中國詩,是很可靠的。

首先我們先將膺詩的法、葡譯文介紹如下:

高蒂爾譯杜甫《皇帝》

坐在新的金製寶座上,上天之子,披帶絢爛奪目的寶石,坐在官吏之中。他像是太陽被群星圍繞著。

官吏們嚴肅的訴説著重大事務,但皇帝的思想隨著打開的窗户而溜走。

在他的瓷宮中,皇后像閃閃發光的花兒被樹葉圍繞,坐在她的女侍從中間。

她想念她最心愛的人,在議事廳滯留時間太長。她不耐煩地搖動她的折扇。

一陣香風吹來,愛撫著皇帝的臉龐。

“我非常心愛的人,搖動她的折扇傳送上我她口上的香氣”。於是,皇帝帶著發光的寶石,向瓷宮走去。留下驚恐的官吏們相對無言。

馬沙多·德·阿西斯葡譯: 杜甫《噢,皇帝》

看,上天之子,坐在金寶座上,戴滿富麗的珠寶,傾聽官吏們的訴説,-他看上去像太陽被群星圍繞。官吏們正嚴肅地討論更加嚴重的事務。而他呢? 他好動的、心不在焉的思想早已經過打開了的窗户飛出去了。

在瓷宮那邊,在溫柔的女士們中坐著皇后,像發光而又純潔的花兒在豐茂的綠葉中。她想念她親愛的丈夫,她渴望見到他,他的離去對她變得太長久了。她搖動她的扇子……

一陣芬芳的香風吹到皇帝面前。“這陣香風來自她”,他説接著便向瓷宮那親愛的妻子走去。在大廳裡,他留下了那些驚訝的官吏們,面面相覷。

英譯: 高蒂爾譯杜甫《皇帝》

在嶄新的金製寶座上,上天之子,帶著耀眼的寶石,坐於官吏之中,看來他像是太陽被群星圍繞。

官吏們認真的訴説著嚴重的事務,但皇帝的思想已通過開著的窗户跑到外面去了。

皇后,像使人眼花繚亂的花兒被綠葉圍著,在她的瓷宮,坐在她女隨從們中間。

她想著她最親愛的人,在朝中逗留太久,煩惱之餘,她搖動她的扇子。

一陣香風撫弄著皇帝的面容,“我最親愛的人同她的扇送給我她嘴上的香氣”。皇帝,珠光閃閃地走向瓷宮,留下受驚的官吏們相對無言。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杜甫《皇帝》

看,上天之子,在金寶座上,戴滿富麗的珠寶,傾聽官吏們的訴説:-他看上去像太陽被群星圍繞。官吏們嚴肅地討論著更加嚴重的事務。而他呢? 他坐臥不寧心煩意亂的思想已經過打開的窗户,飛出去了。

那邊,在瓷宮,在溫柔的女士們中間,坐著皇后,像閃光純淨的花兒在青蔥的綠葉之中。她想著她親愛的丈夫,她渴望見到他。他的離去對她來説已太長久了,她煽動她的扇子…一陣香風到達皇帝的面前。“這香氣從她那兒來”,他説,便向瓷宮愛妻走去。在大廳裡,他留下了那些沮喪的官吏們,相視無言。

對比兩種英文譯文,可以看到它們極為相似,而其一與法國散文相符,另一則與葡萄牙的韻文相一致。

另一首更具權威性的杜甫詩作如下:

高蒂爾譯杜甫《在周河上》

我的船快速在河上順流而下,我朝水中望去,上面是廣闊的天空,雲彩在遊逛;天空亦現在河中,當一片雲飄浮過月亮,我在水中亦見其漂過。我相信,我的船亦在天空中漂過。

那麼,我想我最親愛的人也反映在我心中。

馬沙多·德·阿西斯葡譯杜甫《倒影》

我乘坐獨木舟在河中飄流,通過月光,我注視,注視著清澈的河水。

我看到在河水深處,似乎飄過一層白色面紗,強烈、平靜而深遠,是碧藍的天空。

一片白雲在天上飄浮,也在水中飄浮,如若它遮住月亮,它也將遮住另一個月亮。

這樣,在熾熱的愛中,我的心模仿著使我銷魂的戀人的少有的柔情。

英譯: 高蒂爾譯杜甫《在周河上》

我的船在河上急速漂行,我朝水中望去,上面是寬廣的天空,白雲悠蕩。

天空也在河裡,當白雲飄過月亮,我在水中也見它漂過;

我確信,我的船亦駛過天空。

於是,我想我最親愛的人也同樣在我心中映現。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杜甫《影象》

我在船中順河漂行,飄過月光,我注視,我注視清澈的河水。

我向河水深處望去,似乎飄過白色面紗,熱烈、平靜而深遠,是藍色的天空。

一片白雲飄浮過天空,也浮在水中,如若它遮住月亮,它也將遮住另一個月亮。

這樣,以熾熱的情感,我的心模仿著戀人珍貴的溫雅,她使我銷魂。

此詩思想十分清晰,葡語韻文似乎較法語散文稍嫌拘謹。注視(fitando)一字的重複,添加字如強烈、平靜、深遠,給人有力的印象,但與高蒂爾譯文中緩慢謹慎的陳述不相一致。可能這種語調的改變並非葡譯文中的缺陷,但我覺得,馬查多·德阿西斯在他的其它譯文中,不祇是掌握了法文原文的思想,並保有其總體情緒。

另一首詩似乎與王績(Wang Chi)的一首英譯文名為<寶石>(The Jewel)的詩相一致。該詩曾在克里默(D. J. Klemer)的《中國情詩》和《自遠古至現代中國情詩》中均有刊出。我們選出法文和葡文譯文。可以看出,詩文作者是Tché-Tsi或Tchê-Tsi,其中第二個字和王績(Wong Chi)十分相似。

高蒂爾譯Tché-Tsi《花船上最漂亮的女子》

我以烏木笛伴奏向妳歌唱,歌聲向妳訴説我內心的憂鬱,但妳不聽我的訴説。

我創作詩詞讚楊妳的美麗,但妳擺動妳的頭,將我寫有字的驕傲的樹葉擲入水中。

於是,我給妳一塊大藍寶石,它像夜間的天空。與我卑微的藍寶石相交換,妳向我露出了妳的珍珠小嘴。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Tché-Tsi《獻給一個女人》

歌聲隨著笛聲而變化,隨著我的烏木笛,歌聲中,我的靈魂向妳悄悄地傾訴我內心深處的苦惱,妳閉耳不聽。

我創作了可愛歡快的詩句,歌頌妳的名字,妳的柔情,把妳的名字帶入世紀中。

妳看著我的詩搖動妳文雅的面頰,用妳最純潔的手將我寫下可憐詩句的樹葉,拋向翻滾的波浪中。

為了迷住妳的靈魂,我尋找到一塊華麗的藍寶石,把它放到妳的腳下,…妳張開了妳的珍珠小嘴。

下面是英文譯文:

高蒂爾譯Tché-Tsi《獻給花船上最美麗的女人》

我以烏木笛伴奏向妳歌唱,歌唱我內心的悲傷;但妳不聽。

我作詩讚揚妳的美麗,但妳搖著頭,將寫有我字蹟的漂亮樹葉,扔入水中。

然後,我給妳一塊大藍寶石,一塊好像夜空一樣的藍寶石。與我深暗的藍寶石相交換,你給我露出了妳的珍珠小嘴。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Tché-Tsi《獻給一個女人女人》

我以笛子,我的烏木笛伴奏歌唱,歌聲中,我的靈魂向妳小聲訴説我深切的內心苦惱,妳閉耳不聽。

我創作了可愛愉快的詩句以讚美妳的名字,妳的美德,將妳的名字帶入世紀。

妳看著,搖動妳清秀的頭,用妳最純淨的手,將寫有我可憐詩句的樹葉投入震顫的浪花中。

於是,為了迷住妳的靈魂,我找到一塊極好的藍寶石,我將它放在妳的腳下…妳張開了妳的珍珠小嘴。

比較兩種譯文,我們再次注意到,馬沙多·德·阿西斯用了一個較短、不具體的標題;讀者對所提到的女子,是在花船上的美人,無任何概念。當然,也可能是由於馬沙多·德·阿西斯的謙恭,不願表明所談女子是花船上的美女,也可能他真的瞭解這裡的“花船”在中國詞語的實際意思是“漂浮的妓院”。總之,對所談的女子缺乏反應和瞭解是很明顯的。

是否未提及“花船”的細節,使該詩的文化意義有所減少,但可以肯定在詩詞中將人物的詞語變換得比較籠統,使得該詩的葡譯文減少了對中國文化的真接聯想。

要考慮的第七首詩,高蒂爾小姐相當明顯的指出係張九齡(Chang Chiu-ling)所作。他生長於公元673-740年。詩的主題是柳樹葉。我們引述其法、葡譯文如下:

高蒂爾譯張九齡《柳葉》

少婦將肘支於窗上幻想,我不羨慕她在黃河岸邊有華麗的房舍。

但我愛她,因為她將一小片柳樹葉擲入水中。我不愛東方的微風,因為它帶給我桃花的芬芳。花兒使東山變白。但我愛她,因為她將那柳樹葉推向我的船邊。

我並不愛那小柳樹葉,因為它使我回想起溫暖的春天,花兒又再開放;但我愛那樹葉,因為少婦用她繡花針的針尖,在樹葉上面寫了一個名字,而那正是我的名字。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張九齡《柳葉》

我愛那依窗而立嘆息的俊俏溫柔的少女,並不是因為她在寬闊河邊有一所豪華漂亮的房舍。我愛她,因為她從她可愛的手中,將一片綠葉投入和緩的水中。我愛東方沙沙作響的和風,不是因為它以柔弱的翅膀帶來了東山綠色桃樹的芬香。我愛它因為它以細嫩的翅膀將被遺棄的樹葉推到了我的小舟。

假如我愛那已被帶來的可愛的樹葉,不是因為它使我的靈魂和眼睛回憶起再生可愛的春天和壯觀有生氣的山谷。

我愛這樹葉,因為我看見上面寫下一個名字,是的,是她寫的,而那……是我的名字。

最明顯的區別是特定地理引證的欠缺,法譯文中的黃河(Fleuve Jaune),指明了是黃河(Yellow River)。東方之山也暗示了特定地點而在葡譯文中,僅祇提到“寬闊的河”(O largo rio 或the wide river)和“東方之山”(a oriental montanha或the eastern mountain)。將此區別表示的更清楚些,在我們的法文本的英譯文中,我們寫入了這些地方的中文名稱,因為牠們是被證實了的地理名稱。中國文字的特性,有時使區別人名和地名變得比較困難。法葡文本的英譯如下:

高蒂爾譯張九齡《柳葉》

年輕的婦人,依窗而立,在幻想。我不愛她由於她在黃河(Huang Ho或Yellow River)岸邊擁有一所高貴的房舍;但我愛她,因為她向河內拋入了一小片柳樹葉。

我不愛東方來的微風,因為它帶來了正開花的桃樹的芬香,花樹使東山(Tung Shan 或Eastern Mountain)變白;但我愛她,因為她將小柳樹葉推向我的船邊。

至於那片小柳樹葉,我並不愛,因為它使我回憶起溫柔的春天,花兒又再開放,但我愛它,因為那年輕的婦人在樹葉上用她繡花針的針尖寫下了一個名字,因為那是我的名字。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張九齡《柳葉》

我愛那美麗溫柔的姑娘,她依窗而立,眺望又嘆息;不是因為她在寬闊的河邊有一所高貴漂亮的房子。

我愛她,因為從她優美的手中,將一片綠葉投入緩緩的水中。

我愛東方發出沙沙聲的微風,並不是因為它用細長的翅膀帶來了東山上綠色桃樹的芳香。我愛它因為它以其微細的翅膀將那被遺棄的樹葉推向了我的船邊。

假如我愛那片被帶來的柔弱的樹葉,並不是因為樹葉帶到我內心和眼前那再生的可愛的春天山谷的驕傲和力量。我愛這片樹葉,因為我看見上面寫了一個名字,是的,是她寫的,而那…是我的名字。

使用繡花針書寫詩人的名字是高蒂爾翻譯中國詩中的一個細節,而在葡文譯文中被略去了。馬沙多·德·阿西斯譯文中增加了“山谷的驕傲和力量”,使我感到是稍微多餘的。

不過總而言之,葡文譯文應該被認為是成功的。也可能,1870年的巴西讀者將不會對中國背景有如此興趣,以至於像高蒂爾小姐所提出的真實細節,如特定的地方名稱或使用繡花針等感到有實質意義。或者,也可爭辯説,最後提到的細節對婦女較之男子寫作更加適合。

要驗證<中國詩韻>中包括的第八首作者究係何人,似不可能。《碧玉集》中有一首詩出自蘇洵(Su-Tchon),另一首為李蘇洵(Li-SuTchon)蘇洵和李蘇洵是否係同一人亦是問題。就此詩而言,馬查多·德阿西斯的標題較高蒂爾小姐的為長且更具體。

高蒂爾譯蘇洵《憂傷的心對著太陽》

秋風刮下樹葉並將它們散落於地上,我看著它們被吹走而無悔,因為我獨自看到它們來,獨自看到它們走。

憂傷將其蔭影投射到我的心上,正像那大山使山谷變為黑夜。

冬天的寒風,將水變成光亮的石柱,但當夏日首次再現,歡樂的瀑布又將重返。

夏日再次來臨,我將坐在最高的岩石上,試看太陽能否將我的心融化。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蘇洵《憂鬱的心向太陽吐訴》

秋天的大風將樹林吹得沙沙作響,將樹葉投擲地上,那裡沒有任何花兒開放。我沉思,對樹葉悲慘的被遺棄並不覺遺憾。

因為祇有我看到它們生長和脱落。

如同變暗的山峰,高瘦而恐怖,當太陽落下,山谷變暗,山峰的靈氣,情深的悲哀,以其無名的陰影,充滿我的全身。

寒冷的冬天,將水變成堅硬的岩石,但是夏季的陽光又會將岩石還原為水。

來吧,太陽,來吧,恢復你頂端的寶座,看能否將我憂傷的心融化。

高蒂爾英譯蘇洵《憂心面對太陽》

秋風自樹上刮下樹葉並將它們撒落地上,我看著它們被刮走而不覺遺憾,因為我獨自見到它們來,又獨自見它們離去。

憂鬱將其陰影反射到我心上,好像高山使山谷變成黑夜。

冬天的寒風將水變成閃光的岩石,但夏日一旦露面,它又將被變成歡快的溪流。

當夏季再度來臨,我將在最高的岩石上坐下,看太陽是否會使我的心融化。

馬沙多·德·阿西斯譯蘇洵《憂心向太陽傾訴》

在叢林中刮著沙沙的秋風,將樹葉撒落地上,那裡沒有任何花兒開放。我注視,對它們的被遺棄並不感悲傷。我獨自看見它們誕生,獨自看它們脱落下。

至於那裡深黑色的山,高大而可怕,當太陽落下,給山谷帶來黑夜,這靈魂的山,愛的憂傷,以其未知的影子充滿我全身。

寒冬將水變成堅硬的岩石,但夏日的陽光又將岩石變成水;來吧,噢太陽,來吧,恢復你高峙的寶座,看你能否將我憂傷的心融化。

在葡譯文結尾最後一節,大膽的人格化手法,看來更具有西方詩的特點而不是東方的。與高蒂爾小姐譯文對比,她的譯法則體現了更多的東方措辭。我的印象是,對太陽發出呼喚是馬查多·德阿西斯對其西方觀點的背離。同時,它表達了一種無法否認的戲劇性特點及力量。兩種譯文中均未提及春天,看來很奇怪,但這點細節表示兩者重要的內容是一致的。

總結以上,馬沙多·德·阿西斯的譯文表現出對詩語言的感性,儘管有時他將詩詞的中國特性西方化了。有趣的是,法國散文詩較葡韻文有時留給讀者以更多的思考餘地。這也可能是巴西詩人西化程度更高所致。

馬沙多·德·阿西斯的名字在朱迪斯、高蒂爾法語散文化的翻譯家名單中佔有重要地位,讀者應感謝高蒂爾提供馬查多的將中國詩翻譯成葡文的嘗試的原本。

不幸的是,學者們尚無可能接觸特定來源以便瞭解《碧玉集》中其它詩選,也許《賈梅士學院報》(Boletim do Instituto Luis de Camões)的讀者們可能有足夠的知識以糾正和擴展對我在此文中所作的陳述,如若這是有價值的話,我願以此奉獻,悼念學院報已故編輯路易斯·貢薩加·戈麥斯(Luís Gonzaga Gomes),他的啟示將繼續存活著。

薛 英譯

*Edgar C. Knowlton Jr,夏威夷大學歐洲語言學退休教授,檀香山葡萄牙遺產委員會執行主席,《“路西塔尼亞人”和“被征服的馬六甲”揭示出的葡萄牙人在亞洲的活動》的作者兼譯者,獲1973年里斯本翻譯獎,發表著作多部,現正撰寫《1878年之前葡萄牙人在夏威夷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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