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

回憶已消失了的景象

阿娜·瑪麗亞·阿瑪羅* Ana Maria Amaro

澳門,60年代

過了望厦地區,那一片靠海,用黃色的馬纓丹做籬笆圍起來的肥沃的低窪地,逐漸地消失在那被棕褐色海水形成的無泡沫的層層波浪拍打的深色和滾動的鵝卵石中。

船帆呈灰色的大帆船 ( Fán-Sun ),在珠江平靜的海面上,映出了暗褐色的影子。珠江,把澳門環抱在它那藍色的支流中。天邊,是海鷗停留在那奇妙的舞台上……

連着大海,那蓋了一片深色房屋的肥沃低窪地,延伸至遠外陸地上一片綠色的竹林中。那片長滿無數小葉的竹林,是城市的一個天然屏風,遮蓋了人們不停地勞動,但仍貧困不堪的被遺忘的角落。

豐裕的土地上劃分了具有所有綠色調的矩形地塊。裏面點綴着白色和黃色的卷心菜幼芽花,它們一顆挨着一顆,卷曲着,茁壯地生長,它們色彩鮮艷,就像那,用布塊拚製的艷麗和保棉毯。

黃綠色的薯芋,鋪蓋着地面的裂葉白薯葉,長在狹長的暖床裏綠油油的生菜,胡蘿蔔那似花邊的須子,由於第一批幼芽長出形成的小黃色花朶而好似帶上了光環的白菜(Pák Choi),洋葱秧和分葱那帶有纖毛的傘形花序,相接分佈在田野的這一邊,那一邊,裝飾着那輪廓不清晣的黑暗和簡陋的木屋。

吳衛鳴 作

每一間屋都是一個黑點,是用舊木頭,不平整的鋅板,竹子和腐爛的蓆子蓋成的。有些房屋開了小窗戶,安着閃亮的玻璃,周圍,用省藤編制的大鷄窩裏,一雙豬崽,一隻金黃色毛的母鷄,或是一隻鮮紅鷄冠的公鷄,從它們被關押的栅欄裏窺探着,在陽光下撲打着。

不遠處,那塊容易積水的地方,新的木屋出現在地面。那刷成黑色,在樁子上蓋起的木屋就像是深色的水上住宅。

木屋的附近,在腐植土上修建的長長的田壟裏,那些在舊大褂或破毛衣下穿着短褲,頭戴用省藤編的帽子,以遮蔽灼熱陽光的男人們,慢慢地幹着農活,每天如此,天一亮就開工。

他們皮膚發黑,隨大地的烘烤而變得更黑。脚上的拖鞋不過是用細繩把鞋和一雙黑脚綁在了一起。他們肩上扛竹棍,挑着兩個木製噴壺,圓形的噴頭下邊連着用鋅製作的長長的圓筒。被挑上肩的噴壺晃來晃去。農民們(Kang tin lou)來來往往,單調地奔走在田裏。一次,兩次,由於土地的乾旱或田壟的長度的需要,他們多少次地來到那隱藏在田地的某個角落,用蔬菜遮蓋的大水井旁,灌滿他們的大噴壺,用柔韌的竹棍挑回來。行走時他們把噴頭交叉在一起,以便於平衡。

在每一片種植的矩形地塊裏,每一株植物的旁邊,幾個土坑裏已經堆起了黑色的肥料小山。那淸澈的水,慷慨地灑向乾渴的小葉片,映出了一道道彩虹。

遠處,兩個孩童在玩耍,他們把兩個舊鐵罐用兩根繩子拴掛在一根樹枝上。在遊戲中,他們摹仿着貧窮的中國人所有勞動中最基本的一種。

不遠處,另一個稍大的孩子,在一塊分開的矩形地塊上採集幼芽,他熱情地幹着……

那邊有一些簡陋的房屋,其中一間的旁邊,一枝紅色的黃昌蒲,在它那綠色,針狀的長葉片中,向天空伸出了許多剛剛萌芽的花朶。

在由於濕露而發亮的綠油油的蔬菜中,它是農民的快樂和食糧,分佈着似鮮艷圖畫的矩形養花地塊。它們得到同樣周到和親熱的栽培。

在大片有色彩的地塊裏,白色、紫色和黃色的菊花(Kôk-Fá)竸相開放。每一陣海上來的輕風,都吹拂在潮淹區旁邊那些芳香的花朶。

在馬纓丹做的籬笆和竹子的那一邊,一切不受影響,小山在升高,瀝靑在發光,整個城市,一直到邊緣,在陽光的沐浴下,無力地伸着懶腰……

“花喲! ”(Fá-ié)這響亮的叫賣聲中帶唱調的叫喊,每天都在這倍感親切的一月份裏,在藍色的早晨熱烈的氣氛中重復出現。

“花喲”傳向空中,象是讀韻文,象是朗誦詩,散發着香氣……

柔弱矮小,穿着寬鬆的黑褲,外面那件打着補丁的棕褐色褂子撫弄着她的臀部,賣花女人沿着便道慢慢向前行走,彎曲着身體,掂量着那兩隻用省藤編織的大筐。它們凹下去,形狀像兩把鏟頭,一邊有開口,從那裏露出了白色和黃色的蓬亂的朶朶菊花。

每走一步,筐子都有節拍地,或是不協調地擺動。那賣花女人赤着脚,行走着,叫賣着。

發黑發硬的皮膚,突出的顴骨和半閉的眼睛,呈現出陰影和陽光的對比。她帶着紫色的圍巾,上面印有白色圓圈圖案,在她銅色和短短的下巴底下,挨着長衫低矮的領子,打子個尖尖的結。

一口又大又白的牙齒,幾顆門牙已被鑲成金牙,隨着賣花女人的每一聲叫喊,它們時而消失,時而出現並發着光。這就是走過去的那矮小輕巧的賣花女人,那鮮艷色彩的花朶中的一個黑點……幻想的賣花女人……

和她那由於長期穿着而已發綠,由於風吹日曬而已發黃的黑粗布衣服成對比,在她的一個手腕上戴着一個圓形玉鐲,這玉鐲爲她畫了一個綠色的輪廓,就像是菊花的莖杆。

堆積的花朶在一個筐的邊緣處張望。它們顫動着,閃着靈珠,隨每一節拍晃動着,等待着花瓶或普通的茶杯,那裏邊的水對它們有益,將延長他們的生命。

另一個筐子由扁平的枝件懸掛在黑棍上,賣花女人將它挑在肩上,用一塊白色的破布墊肩,以減少肩膀上的摩擦。那些立不住的花朶,靠着花梗,在葉片中顯露,就像是靜水湖上的蓮。

那朶朶菊花的色彩和淸新吸引了人們的目光,賣花女人在這邊,在那邊停下,倒換着花束,調配着顏色,收下深色或黃銅色的錢幣,它們叮噹作響。到了某處,賣花女人將它們放入淺色的內衫衣袋深處。

在雕刻了的聖物匣圓桌上,或在神壁龕前面,點燃的進香旁邊,擺放着典型的多色彩的花瓶。每一家都在裏面插上菊花。它們就像一個個小小的太陽,不發熱,却着光。

賣花女人拐過街角,登上山坡,走下石階,叫着,賣着她那些鮮艷的花朶。

“花喲! ”(Fá-ié)。筐裏的色彩越來越少,錢幣越積越多。無情的太陽曬乾了那些筐裏張望的花冠上的晶瑩晨露珠。這些在菊花上呈白色和黃色的露珠,是飯碗裏的汗珠……

趙鴻玲譯

*畢業於科英布拉大學歷史系

本冊第 70 頁開始
全文於本冊的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