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掌故

省略號

施利華
Beatriz Basto da Silva

    他們將拆毁小樓,
    我的房間依舊,
    不是表面世界的裝飾,
    記憶永久。
    書籍、掛畫完整無損,
    萬世千秋。

    ——馬耐爾·班德拉
着瓜子,一邊聊天,等着開飯。我和祖父兩個人坐在陽台上,多麼難忘的時刻。澳門變得越來越親切,我對城市的認識和感情也越來越深。

「主敎山脚下,有一座大房子,木蘭、山茶花覆蓋」祖父繼續講他的故事:「我的一位老友住在那裏……,是他的孫子……母親長得很美……父親是優秀軍官……自殺了,眞是一塲悲劇…」

我象勞貝斯、維拉的兒童劇裏的舒曼一樣,一個勁地央求祖父講下去,講下去!

隨着祖父敍述,我的眼前出現一個個越來越少見或再也不會重映的鏡頭:拉黃包車的苦力,男人腦後的長辮、棒子糖、醋蘿卜、大鍋裏做的麥芽糖、湯麵、油炸小吃以及夜晚小販拉長嗓音叫賣粥、粽子……。

澳門也有另外一面:疾病,擁擠,行醫艱難,人們不愿種牛痘,傳敎士風塵僕僕,時時刻刻冒傳染病危險,死亡的陰影常常威脅生靈,這些都是從祖父那裹聽來的。

我覺得有必要查阅一下文獻資料,充實一下這些見聞。

我愈加重視我們的所作所爲,歷史將把我們作爲一個整體來評價,而社會風波和個人生活只是過眼煙雲而已。

吳衛鳴作

澳門的歷史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和愛好,同時,需要嚴格的科學態度來對待。不久,我就任歷史檔案室負責人,被故紙堆包圍,它們挑戰似地看着我,這是我一生中値得回憶的一段光陰,我開始對澳門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以新的目光重新看城市的輪廓、剪影以及葱翠欲滴的東望洋山。我開始理解炮台的戰術,以及歐洲中世紀式的敎堂和修院爲中心的古城。

澳門是一條有靈魂的道路,胸襟開闊,向東風和西風敝開,具有一種使鳥麗絲傾倒之魔力,冲淡了對祖國的思念。莫非是亞婆井的水開始在我身上起了作用?

我是否能夠解釋得淸楚這種複雜,不期而遇的感情? 澳門與我的故鄉完全不同。當我離開科英布拉的碼頭時,前程難測。

我把澳門珍藏在心裏,當我閉上眼睛時,過去的風貌仍然可見。當我睜開眼睛時,使我想起馬耐班得拉寫的「我童年的雷斯弗城」的詩,換言之,我所認識的澳門何在?

泪水湧上了我的眼眶,我以爲它們擋住了我的視綫,却不! 我們將失去更多的東西,由所謂的「進步」造成。當年以多種條件自然系統敎育兒童的方法在「創新」的名義下瓦解。所謂「創新」多半是模式化,大爲遜色。環顧左右,似曾相識。澳門人存在個性危機問題。更糟的是,不少人還以爲取而代之的是舒適的生活。不久的將來,由於蜂窩式建築而引起的生存空間缺乏,將給人們造成心理上的不良影響。孩子們需要在寬敞的地方長大,因此,只能到戶外尋求,而敎育與愛主要施行於家中,往往小孩單獨到公共場所,容易出危險。父母與兒女之間冲突日益加劇。

我們有的是關於文物的展覽目錄和「失去的天堂」的圖像集,難道我們必須靠翻閱發黃的紙和放幻燈來見証我們在中國的四個世紀史? 難道我們用自己的手抹去我們的足跡?

澳門的幾個島大可開發。以往澳門歷來重視人口平衡,如今却聽憑不正風氣擺佈。最近,無論新聞界還是人們的議論紛紛反對對城市的破壞,維護澳門的特色,必須竭力避免事後徒勞的嘆息:「眞可惜! 」我的房子有四十年的歷史,非常之堅固,門前的石柱上還刻有建造者的名字「Sin Chung Kwan」。因此,是一件簽了名的藝術品。儘管如此,將被一幢幾層高的大厦代替。我祖父的住宅,一幢絕無僅有的房子,如今成了一片空地,吊車震耳欲聾,將在這裏打下汽車倉庫地基。

我們有的是關於文物的展覽目錄和「失去的天堂」的圖像集,難道我們必須靠翻閱發黃的紙和放幻燈來見証我們在中國的四個世紀史? 難道我們用自己的手抹去我們的足跡?

在這兒,我寫作的房間裏,我敏感地意識到四週的牆將被拆毀,我仿佛置身於但丁的惡夢之中,感到更多的石階、屋檐、古老的宮殿化爲與日俱增的廢墟,落日將尖埃染成金黃。

不,我不願睜開眼睛,讓詩歌幫助我渡過這艱難的一刻。

再次運用馬耐爾·班德拉的詩:

    他們將拆毀小樓,
    我的房間依舊,
    不是表面世界的裝飾,
    記憶永久。
    書籍、掛畫完整無損,
    萬世千秋。

王偉 譯

本冊第 93 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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