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

講述故事的人——澳門中國口述文學

安娜·瑪麗婭·亞瑪羅
Ana Maria Amaro

“所有人的活動多多少少都在盤剝自己。唯有故事講述活動才能使人得到消遣,從中往往能得到寬慰。”(摘自埃薩·德·盖羅斯於1895年2月8日寫於巴黎的信件)

當我們談起文學的時候,則往往會忘記口述邊緣文學的存在,而在這些邊緣文學中,要數沒有文字记載的中國民間口述文學爲首屈一指。就講述者的創造精神而言,它已到達了相當高的水准。

六十年代,我們曾在南灣地區聽一位中國老人講述故事。

灼熱的夏日夜晚,人們常常走到南灣海邊昏暗的燈光下乘凉。來自海面的微風往往並不淸凉,猶如狹小不透風的房屋裏的吊扇吹出來的熱風一樣。那裏的小商販隨處可見,有的是賣麵條的,有的是賣水果的,有的是賣茶水的,有的是醬油舖,更多的則是各種各樣的雜貨攤。但是唯有那位講故事的老人才是人羣注目的中心。他坐在竹子躺椅上,手裏拿着一把上面畫着兩隻在牡丹花上面飛舞的蝴蝶的黑色大紙扇。灰白稀疏的鬍鬚,枯瘦的雙手以及布滿臉龐的皺紋足以說明他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他很早以前就來自中國大陸。

這位老人講述故事時,雙手揮舞,動作時緊時慢,有時好像和誰擁抱似的,有時好像又把誰推出似的,眞是一雙演員的手,詩人的手,文人的手,也是一雙苦行僧的手。

我們在那裏盤腿席地而坐,傾聽這位老人講述使人入迷的古老中國的傳說,歷史故事和鬼的故事。他也講述那些可能由他憑空想像出來的故事。

如今,澳門已經沒有人會講述故事,沒有人會在這虛幻而祇用說話來表達的世界中遨遊。

然而,那些講述故事的澳門中國人到哪裏去了呢?

講述故事也許和人類本身同樣古老。在中國,講述故事一直是鄉村平民百姓在悶熱得難以忍受的季節裏不可缺少的活動。

如果講述故事的人是一位考試不及格的文人的話,那麼另一方面他也是一位具有創造精神以及豐富想像力的平民百姓。他們像中世紀流浪藝人一樣走遍中國賣藝賣唱。然而,他們不是在賣藝賣唱,而祇是在向人們奉獻他們的藝術。對於中國人來講,這就是任何藝術創造爲什麼沒有價値的原因。

爲使大家瞭解澳門的故事講述人是如何講述故事的,我們僅僅以下面的故事:“知府的貓”爲例。

我們認爲這個故事是從一個大槪是中國明朝的故事改編的。我們所以選擇這個故事,是因爲我們從一位澳門的中國人那裏聽來的。是他在老百姓中傳播了這個故事,也許是通過這個渠道,這個故事成了具有中國意識傳統特點的典型例子。通過這個故事,可以看到它的哲學與西方古典思想的典型代表——希臘人的直線邏輯的區别所在。這個故事絲毫沒有過時,它所包含的思想內容十分深刻。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位中國古代高官名流以巨款買了一隻極其美麗的貓。碧綠透明的眼睛,渾身金黃色的松毛和不規則的條紋,倒垂的耳朶,短小的尾巴,堅固的利爪以及兩隻好像畫在背部的深色蝴蝶足以說明這隻貓確是家貓珍品。

主人爲擁有這隻美麗的家貓而洋洋自得,他給它起了個名字:虎。一天,他邀請了一些好友到他家吟詩作曲,下棋和欣賞剛剛得到的活“珍品”。

豪華住它的花園的深處是一片綠葱葱的竹林,竹林下面的石桌上面刻着象棋棋盤。來客穿着綢緞長衫坐在石桌旁閑談,擧止溫文爾雅。

主人指着那隻懶洋洋躺在破舊長櫈上晒太陽的貓喊了起來:

“看哪! 這隻貓太漂亮了! 我給它起名爲虎,這個名字好不好? ”

有人說道:

“虎美麗而有力,這沒有問題,但是龍更强壯,更有力……爲什麼您不給它起名爲龍呢? ”

另一位來客插話說:

“龍當然要比虎更有力,但是龍一旦升天則被雲遮住了。旣然如此,您爲什麼不給貓起名爲雲呢? 我看金雲這個名字很好聽。”

第三位朋友接着說:

“請注意! 如果雲能夠遮住天空的活,那麼它不如風,因此風能把它吹散。依我看,你的貓的最確切的名字是風。”

“風? ”另一位來客問道。

“風能吹倒竹林嗎? 我看竹這個名字不錯,祇有‘竹’這個名字才合適。”

第五名來客一直在觀賞那隻美麗的貓沒有作聲,最後說:

“如果竹林能抗得住風的話,它能抗得住老鼠咬嗎? 老鼠能從竹林地下打洞穿過……爲什麼您不給這隻漂亮的貓起名爲‘鼠’呢? ”

一位老農從頭至尾一直在旁傾聽着這六位文人的書生氣十足的談話。最後老農很恢諧地問他們:

“誰又能把老鼠制伏呢? 還不是貓嗎? ”

這一個故事的會串說明了他們的觀點是站不住脚的,通篇都是同力量和權力這個槪念相關聯。

除了像這樣短小的故事,澳門講述知事的人還能講述中國人所喜愛的長篇故事,有的可以連續長達數小時。他們還能講笑話,出謎語……這眞是一個想像和記憶的世界。

中國古代有句名言叫做“書能陶冶我的情操;朋友能安慰我的心;老天能喚醒我的靈魂;其它一切能充實我的耳朶。”

誠然,澳門的故事講述人通過我的耳朶充實了我的情懷,我的心和我的靈魂。

蘇勤譯

本冊第 132 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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