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

安東尼奧·塞吉奧在澳門
——九封從未發表過的信

(序——達尼埃爾·皮雷斯*)
Prefácio de Daniel Pires

今年是安東尼奧·塞吉奧逝世20週年紀念,我們在本期向讀者介紹安東尼奧·塞吉奧靑年時在澳門短暫逗留期間寫的九封信。除了信本身有的價値外,安東尼奧·塞吉奧作爲本世紀葡萄牙文化界的傑出人物,是發表其書信的另一原因。這些未曾發表過的書信是安東尼奧·塞吉奧·貝索阿工程師盛情捐贈的,收信人是筆者的父親和“杜卡”,杜卡是其姐姐馬蒂爾德·安東尼奧·德索查·西斯內羅·德伐利亞的昵稱。

安東尼奧·塞吉奧在澳門逗留一事鮮爲人知,相反,其1868至1872年任澳門總督的祖父安東尼奧·塞吉奧·德索查(1)以及同期任總督副官和海軍中將,後來出任達曼和卡賓達總督的父親却廣爲人知。然而,我們要把注意力放在安東尼奧·塞吉奧身上。1958年他在會見葡萄牙俱樂部電台記者時(此次談話已被製成唱片(2))曾簡單地提到在澳門的逗留。更爲確實可靠的資料均來自其軍旅生涯檔案(3)。不過在文德泉神父編寫的曾在澳門生活過的葡萄牙人名人錄中却隻字未提這位思想家在澳門的逗留。

安東尼奧·塞吉奧1883年生於達曼,1894年回到里斯本進入陸軍軍校學習。1901年轉入海軍,三年後從海軍學校畢業。1904年10月16日乘“利馬河”號炮艦動身前來澳門,1905年1月下半月抵達澳門,逗留至同年11月。

關於安東尼奧·塞吉奧的軍旅生涯,據說經歷坎坷。在上述對記者的談話中,這位短文作家的確曾說過“步入海軍是一個錯誤”。據悉他之所以進入海軍是受到了父親的强大壓力,其父的理由是不能打破家庭傳統和志向。我們認爲,毋庸置疑對戎馬生涯缺乏激情是他1910年10日5日後離開海軍的其中一個因素。

這位傑出人物之所以在葡萄牙文化界默默無聞,原因是他走上了航海學的道路。事實上,正是在澳門當水兵之際,他做出了一項重大發明:繪製極地偏差圖。對此海軍俱樂部編年史(4)有較爲詳盡的介紹,我們將在下篇文章中專題論述。

我們現在介紹的書信是他21歲是寫的,信中已經顯露出其著作中留下烙印的天資:値得稱道的分析才能;對所處的病態社會的透澈觀察,使他能夠嚴謹地提出解決當時社會問題的答案;辛辣、諷刺、幽默的風格;對知識的永無止境的渴望,使他後來對諸如歷史、敎育學、語言學、文藝評論、經濟學、哲學、政治社會學、語言和文藝創作學(5)這樣廣泛的題材潛心硏究。

下面我們按時間順序介紹這些書信:

(信)

爸爸:

“他們”說今天這批郵袋到你那的時間比法國23日啓程的郵袋還早,因此我給皮拉寫了封信,用的是質地最差的“遠東”牌草紙,給你寄了張明信片。據我看你尚未收到我從帕萊莫給你寫的兩封信,恐已丢失! 雷戈·博特略尚未將包裹交我,何時能見到他也不得而知。德國人已來過我處,他們倆都在“阿達馬斯托”號船上。這一切信到時爸爸將會知道,是否“他們”說的沒道理,或者稍後才會得悉另一假設是否可成爲眞的。另一假設比相反的假設聽起來更爲悅耳、溫和、親切(中文此詞的發音與葡文相同)。最後這個詞是我的疍家女阿太敎我的。言歸正傳,向你談談我的所作所爲。正如造詣深的作家經常說的,已有人誇我是“妙筆生花”。“造詣深的作家”在我身上意味着編造些有深度的或幼稚、拙劣的文章。如是後者的話,請杜卡用我寄出的錢打發上門催款的書商佣人。

旣已動筆,也談些枯燥乏味的事。

23日,在澳門酒店午餐後,便進行了一些拜訪,首先拜訪邀我吃晚飯的總督。由於與苦力無法溝通,祇好讓不得不帶去的翻譯進行解釋,經過了幾番周折。但是苦力理解的結果最終仍使我跨進了素不相識的人家。

“你是名片印刷商? ”

“諾羅尼亞先生在右邊。”

我便去找諾羅尼亞先生,又吩咐我上樓到這位閣下的家裏找。

“對不起,我不是來訪諾羅尼亞先生,想印幾張名片……”。

樓梯站着一位神色疲倦、身裁矮小、白唇鬍子、淸瘦、滿臉皺紋、十分活躍的男人。他對如此接待他表示歉意,一面却又忙着自己的事。我穿過一架三角鋼琴和一尊白色歌德半身塑像,進到一間客廳。在沙發上就座後,便開始欣賞壁上的油畫、中國藝術品、白色的塑像和白底藍花布罩着的椅子和沙發,一邊解釋到那爲了名片之類的區區小事。

“你叫塞吉奧·德索查? 請允許我向你致意,把你當作朋友……,我是令堂大人的朋友。我們是老朋友了,我和我的全家……。太幸運了……! 請不要客氣,在我家請隨便……。經常來玩,我們聊聊,一起聽音樂,跳舞,共渡良宵……。多麼好的人啊! 父親的朋友應成爲兒子的朋友,對吧? 一個伙伴! ……,來吧,常來坐,我聽候吩咐,完全悉聽尊便,不客氣,行吧? 非常誠懇地請你……。”

聽完此人的一番感慨和盛情後,我便去買手套。好家伙,二塊半澳幣一雙! 下一步怎麼辦? 是否必須去見伯爵夫人了……。

黃包車停下來了,我來到一棟高大,四壁全是書架的四方形房屋裏。瀏覽了一下書的目錄,全是千篇一律的法典,堆放得整整齊齊,一排排猶如筆挺站立的士兵。一本骨相學,一本《當代女性》,這些書名表明書的主人是一位懂法律的男士,而不是伯爵夫人。屋裏面放着一張寫字枱,上面掛着一家渦輪公司印製的年曆。這時出來了一個神色緊張、倦容滿面、兩腮長滿鬍鬚、身着淺色羊毛衫的人。他就是巴托斯律師。書已說明了他的律師身份,年曆標明他是領事。我們倆面對面在沙發上坐下。

“非常遺憾,我現在不能陪你,我的內人一個月前病情惡化危急……我現在的處境正如法國人說的那樣是‘倒霉透了’。我已無法顧及以前的所有工作。不再任法國領事了,再則也與我目前擔任的市政廳主席的職務相悖。旣便如此,昨天還收到法國海軍上將從中國海上發來的信,他就要來我家下榻做客。他是一個待人殷勤熱情、彬彬有禮的人。但是,朋友你看,近來我是禍不單行,女兒到歐洲去了,她留在這的嬰兒不幸夭折。她即返回,內人又病了。我到香港接女兒時,已看到郵船上的黃色旗了,女兒却在旅途中死於霍亂。想想多可怕……數月以來我一直爲此傷感。”

爸爸從中看到人間的煩惱了吧? 結識新的人就是瞭解人間悲劇的新形式。

沿着海濱馬路往前走,就到了總督府。這是一棟白色的豪華建築,在圓柱式的凉台上擺放着桔子色的花。費雷拉先生在門口等我,他熱情好客,笑容可掬,請我常去玩,就像自己家一樣。“你的祖父當時年事已高,不能陪我遠足打獵,但他有侄子,朋友和家人……。21年了? 眞的? ”

他竟然認識我祖父! 原來爸爸已給他寫過信。“我立即回信,告訴令堂你已抵達,一切安好。我的一個侄女正患麻疹,一旦她好了,我一定要請你們一起吃晚飯,行嗎? ……”。

伯爵夫人坐在另一邊,一言不發,嘴邊和眼角流露出機械的微笑,好像一個以追憶往事渡日的人,更令人注意她那不起眼的形象。

總督有兩個小天使般的女兒,一個6歲,一個8歲。說起話來有時比很多貴夫人還有條理。兩人不停地嬉戲玩耍,並告訴媽媽某位先生非常喜歡她們……。“馬麗亞爲甚麼這樣說?” “因爲他總是爲我擧辦節日晚會。”

兩人還敎我中文:快些、慢些、是的、一、二、三……。

總督府很大,大極了……,大到起初甚至有人在大廳裏迷路後索性坐在椅子上等候有人經過的地步……。

告辭時已是午夜12點半了,我便去澳門酒店過夜,在那裏,沒碰到一個騎士先生。

24日。整天呆在船上,無所事事。晚上到弗羅拉酒店訂了一個房間,純粹爲了沒租到房前在那過夜。

25日。早9時回到船上,下午三點,我們換了一艘去香港的“迪鳥”號拖船。晚上,信件隨英國的郵包到了。我無事可幹,這裏的財務職務還很糟。和安尼巴爾·特雷斯·恩里科見了一面,把萊奧尼爾德斯姨媽的包裹交給他了。他曾到船上看過我。我還收到西爾瓦·特雷斯寄來的一張聖誕賀年卡。順便說一下,二月四日是中國的新年。這些留長辮子的人過年吵吵鬧鬧。吵鬧在此不是轉義,在此的意思就是吵吵攘攘,燃放爆竹,敲鑼打鼓,蹦蹦跳跳。因爲,衆所皆知,鞭炮是天朝節日慶典常有的必不可少的也可是最主要的東西。

運氣不佳,由於値班我祇能晚上上岸。以前在這裏的一名水兵到“迪鳥”號去了,從那邊轉到我們船上三個,其中有阿托吉亞,我的這張照片就是他拍的。有一天在波爾蒂芒進行水上實習時,我們倆當班正値漲潮,他見我坐在一塊岩石上沉思,碰巧當時帶了照像機,咔嚓一聲,就拍下了現在寄去的這張照片。

26日。午餐後上岸,照料“海軍網球協會”的事務,他們要我在任命協會領導成員之前暫時代管。

27日。今天早八點開始當班,淸晨6點起床後便開始寫這封信,一口氣寫了13頁。現在是下午2點,郵件馬上要送上岸了。

1905年1月27日澳門

(明信片)

爸爸:

中國的新年剛過,據說今年的節日一如澳門的其他方面是今非昔比。除了有的東西外,我僅僅看到內港帆船林立,廟塔人聲鼎沸,華人街上成羣結隊的人在“賭大小”。

你還記得甚麼是“賭大小”嗎? 一個留長辮的家伙面前擺一小桌,坐在兩盞油燈之間。桌上的小盤上放着一個帶耳的瓷碗,內藏三個骰子。“開”一個5,一個4,一個2;加起來11。我們押的是12,結果輸了。

沒碰到熟人,也沒到任何人家裏拜訪。白天有空就打草地網球,並非爲了娛樂(我討厭這個詞)而是爲了運動,我需要鍛練。我仍在那個弗羅拉酒店過夜,以後還將如此。寄去一張45000雷依的滙票。

安東尼奧

(信)

隨信附上一張$36000雷依的滙票。你的來信前天收到,信的寫法是爸爸的風格,信中講了亞歷山大女王、吉列梅皇帝和其他一些新聞。

我這沒有很多可講的。“阿達馬斯托”號仍在港外海域停泊。一日那天,我去香港爲艦隊購了一台氣象儀。前一天,與雷戈·博特略在“風光”號上共進晚餐,當晚回來後給盧斯表姐寫了封字迹盡可能最工整的祝賀信。如沒收到,我也心安理得了。

在香港去了供給商索查家,他還記得任“非洲”號艦長時的爸爸。我還收到法國來的兩封信和幾張照片,“拿好! 别掉到地上”。照片上有非常好看的盆景,單筒望遠鏡,使人想起許許多多的往事。同時還收到了不知何時寄給你的用鉛筆寫的信。現在是淸晨7點,聽說明早郵袋到,這就是我在駕駛艙裏給你寫信的原因。昨天値勤,今天値班,俄國艦隊在附近停泊使我們不得不値班。我對晚上毫無用處的値班討厭透了。

眞盼着“阿達馬斯托”號盡早啓錨,梅內和博特略也有同感。梅內在安哥拉連續呆了很長時間,腸胃被安哥拉的凉食吃壞了,早就厭煩這種飄忽不定的生活。他後悔沒存錢,因爲想回里斯本結婚了……儘想好事!

紙快寫完了,夠了,你知道嗎? 我在寫信前,首先確定應寫多少頁,然後盡力塡滿,不管是否有話可說。眞是件費勁的事。

安東尼奧

5月4日澳門

(明信片--港灣外景)

總督府所在的南灣風光。

不知你是否去過,我覺得你沒去過。

安東尼奧

(鉛筆信)

你好嗎? 忘了今天郵袋到,還沒給你寫信。“有甚麼新聞? ”一點沒有。我除了値勤、値班,打掃房間,就是與梅內上岸散過幾次步。比如前天,從4點到6點打網球,隨後又與“利馬”號和“阿達馬斯托”號的船員一起郊遊,還有依達·卡雷拉·德阿澤維多太太。你應認識她,就是我首次去香港時去其家的女士。她是一位身裁不高、端庄秀麗、活躍健談、喜愛散步、運動、熱情開朗的女性。她的丈夫是阿澤維多博士。和香港女士一樣,她受的是英國式的敎育。她嘲笑我們的貴夫人受的那種古板的敎育,從不給葡萄牙紳士寫信,擔心他們會激動得神魂顛倒。但他們如果寫信給她丈夫而不是直接給她,便忿忿不平。當她獨自在街上遇到熟人時便說:“有事嗎? ” “沒有,夫人。” “那麼跟我來,我們一起走走……”

昨天8點當班時,正好碰到博士和夫人乘坐去香港的汽輪經過,夫人揮手帕和我告别。

依塔女士天資聰明,通情達理又膝下無子這種英式敎育把她造就成一個確討人喜歡,富於情趣的女人,使人對她產生的更多的是尊重,而不是拘謹和不恭。因爲排除了多愁善感,剩下的就是尊重、忠誠、信任和好感。

無論在她家的客廳,還是在街頭,見到她時她總是輕鬆愉快與人交談和娛樂。漂亮並不多情,聰明却不淸高。無論何種塲合擧止得體落落大方,恰到好處,對所有知書達理之人都熱情相待。我與她交談了兩分鐘,就是以使我推斷這種類型的人葡萄牙絕無僅有。葡萄牙的姑娘想成爲這種類型,必然是東施效顰,非常可笑,旣得不到尊重,也贏不到信任,祇會失去尊嚴和明智。她是恰如其分地吸收英式敎育最理想的那種女性。

我認爲,在葡萄牙,我們的敎育方式眼下(至少眼下)還是最可取的。爲甚麼呢? 因爲不能强求人們具有超凡的素質以達到最佳的效果。

隨便找一個不大機靈、受敎育不多規矩很少的女孩,把她造就成一個賢淑、淳樸、腼腆、寡言樸實的姑娘,她便是一可親切可愛備受尊敬的好姑娘。深居簡出,少言寡語,沒有主見人云亦云和不拋頭露面這就是無所作爲的人具有的德行,也是葡式敎育可以賦予的德行。今天的情况決不允許我再寫下去了,我將在下封信中解釋原因,並告寫信的特殊背景。

再見!

安東尼奧

1905年5月9日澳門

(信)

爸爸:

最近一班德國郵袋帶來了杜卡的明信片。上面印的是:廷托河:艱難的跋涉。一個女孩撩起裙子,雙脚站在水中將手伸向背對着她的女人,後者從攝影者的角度看正在觀望河左岸上佇立的女孩。看懂了嗎? 確實不易看懂。

前幾天來信了,一封是你的,上面註有“轉”的字樣。欣聞萊奧尼爾德斯表姐生日時要擧行宴會。小伙子曾請過我,由於當班未能去成。但請柬上已寫道:“祝胃口大開,牙齒完好”,“這是身體健康,心情愉快的可靠迹象。”他爲此興奮異常。如我去了,我可能向你證實是否如此,實際情况是我沒去。

從來信中看姑娘們都盼着“迪鳥”號帶去的襯衣。我想我已解釋了爲甚麼祇寄一件,當時這種襯衣僅剩下一件。

祇有一件襯衣使姑娘們失望了。這件不成樣的東西四個芬丁一件。我相信,這就是新聞,一條漂亮的新聞,别無它事。

杜卡中斷的日記寄去了40多頁。由於很重,沒寄掛號信。旣然他們抱怨我這邊杳無音訊,自然是被人偷了。

聽說俄國求和。最近的勝利仍應歸功於魚雷快艇。我對此事頗有興趣。如今葡萄牙要全力保衞海防。購買魚雷艇難道不比購裝甲艦更可取嗎? 我很想知到些這類事:

一、最新造的魚雷艇的類型,某些型號主要是20%那種法國一流魚雷艇的價格和軍事價値。

二、魚雷艇編隊情况,技術權威對此事的意見。

三、最後,荷蘭魚雷艇製造公司建議葡萄牙政府購買“富爾頓”號潛艇的經過。

海軍上慰羅拉是前去觀摩實驗的軍官團成員。關於“富爾頓”號我想瞭解:

一、是否是名爲自動的那種,即潛水航行時使用電動推進器,水面航行時用熱力推進器。

1905年6月10日澳門

(信)

爸爸:

杜卡的一再埋怨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爲我覺得每次郵袋來我都寫了信。我認爲她一直通過“倫敦線”靠不住。她想通過德國郵輪寄的明信片却隨英國郵船來了。

關於“非洲”號離開事,談談我的想法。我們現在的艦長據說已提出辭職。那麼,如果未來的艦長率此艦航至帝汶和西貢,可能我還可以不換艦出航一次。如結果並非如此,我宜轉到“非洲”號去。我的代價是必須換艦,熟悉新的戰友、艦長和起居環境等等。一旦返航,就到亞速爾羣島渡過最後一段時間將是最稱心如意的了。在這種情况下,我認爲出航去法國往返一趟運送物資也不困難。水兵隨遇而安,上船就要出航。

這裏經常感覺到地震,老百姓恐慌不安,睡在街上。好像商旅隊或野營的士兵聚集在廣塲上。總督不在總督府中過夜,住在附近的木栅。人們擧行了一次宗敎遊行,祈禱震情平息。有人說敎皇預見12日午夜是世界的未日。中國的命運說到處流傳,搞得人心惶惶。澳門正騎在一頭牛的頭上,牛正在甦醒,身體蠕動,澳門顫抖,或許是俄國急速垮台造成的反響引起歐洲的恐怖……晚上月亮上出現了可怕的幻影……。中國人猜測並知道這是宇宙的最後喘息。

這導致了奇怪的心理現象的出現:某個靑年求聖人保佑,懺悔,非常虔誠。一天讀了左拉的兩本小說,便以爲得到了人類知識的眞諦,又成了無神論者、自由思想家、開拓者,自認是社會主義者。

他的得意話題是嘲笑聖·安東尼奧、神父和虔誠敎徒的奇迹。偶爾中國的命運說傳出兩三種預言,留長辮子的人便向他灌輸些不得而知的東西,我們這位偉人立即相信,馬上有了信仰,改信中國的占卜術。

我相信、我發現、我體驗、我看透了。

嘰笑聖·安東尼奧的奇迹,但却崇拜中國人的奇迹。

星期天,“彼得五世”劇院上演歌劇,唱的是“寵兒” “浪蕩鬼” “抒情詩人”這類東西,觀衆熱烈鼓掌,興緻勃勃地離開劇院走到街頭。神父們利用人們的恐懼心態,吩咐所有人進行懺悔,下令擧行集體聖餐。總督仍不在府中過夜,做出了壞的榜樣。當有人試圖安慰百姓時,必然得到這樣的反詰:那麼兵頭呢? 他作爲海軍軍官,最高當局,有堅固的總督府等等,却逃出住宅。我作爲一個婦道人家,又住在瀕臨倒塌的屋中該怎麼辦呢?

這些事都是聽說的,所以我祇對戰友們談過。

若阿金·科斯塔著的體操手册收到了。很早以前,我曾寫信請求阿莫·德弗蘭薩給我郵購一本《斯圖特·密爾回憶錄》(阿爾坎書店)不知他收到信時是否正在實習。我請他盡力詢問一下此事,並且如他的確不能辦的話,請費雷拉代辦。

我寫信用的墨汁糟極了,渣滓太多,弄得墨漬斑斑,這是至此擱筆的原因。

洛佩斯·多里奧向你致意。

1905年8月澳門

(信)

杜卡:

在我這裏你能看到颱風剛過的種種迹象。

前天我當班,下午起天氣開始變壞,我們便做了初次準備。昨天上午,降下了桅帆,小船進港,大船淸理甲板。11點始,風雨交加,狂風大作,後來,就束手無策,任風吹雨打。

一整天都是在憂郁不安的觀望中渡過的。晚上値班,半夜12點至凌晨4點打掃房間。船上一切完好無損,聽說岸上損失巨大,南灣的城牆倒了。

一次疲備不堪的遠足。今天早晨醒來時已是雨過天晴,晴空萬里。我現在(晚9點)才得以上岸,立即來到了我的新居。現就在此給你寫信。由於這裏沒有信紙,祇好用在一本書中找到的一片紙寫給你。這封信將掛號,因爲附有一張$76000雷依的滙票。

我生活如故,白天呆在船上,4點半就立即上岸,到黑沙環去參觀那裏的養鴨塲。鴨子很多,多不勝數。有大有小,小的是渾身長滿黃色纖毛的雛鴨,另一些稍大,但羽毛翅膀尚未豐滿。稍大些的將放到大池塘中喂養,小的仍在水下拉網的池中。行動敏捷的蹦蹦跳跳,另一些在水中撲騰。夕陽西斜,嘎嘎的叫聲逐漸變弱,個個互相依偎,臥成一堆,雙眼緊閉。個别幾個在鴨羣外面,想擠到中間取暖,撞擠已安頓停當同伴,引起一陣騷亂。終於所有的鴨子都睡臥妥當,靜謐無聲,僅能聽到一兩個被同伴踩醒驚叫的聲音……。這眞美,甚至是我在這見到的唯一美的東西。吃晚飯時我們才回到船上。歸途中,我挖空心思地想竭力尋覓隨便一件可笑的趣事以便告訴戰友,未能如願。這是我們在一起時我常常玩的把戲。

雖然爸爸說過“利馬”號已獲准前往香港到早船塢停靠,我在這却從未聽說。

我已停止給阿莫·德弗蘭薩寫信了,因爲他可能早在十月份已開始了坎坷的“飄忽不定的生活”。

不知朋友佐里卡身在何方,在佛羅倫薩、威尼斯,還是在埃特納。好心的克里索斯托莫早已多次說過,馬德里博物舘有那麼多藏畫,這家伙還要去意大利觀畫,令人費解。他的鑽勁比我强多了。我是不看書就心煩頭痛,這樣虚度時光,令我煩惱絕望。我竭力不想這些,方能靜下心來,無憂無慮。别人說我發胖了。

所以你的小弟感覺良好,再好不過。

澳門財政司的一級財會員奧雷利諾·古特斯·喬治提出辭職,我們的表哥安尼巴爾·塞扎·沙維埃·恩里科在同一部門工作,是二級財會員,工齡更長,他要晋升。兩項請示均隨8月25日的郵袋正式報里斯本了,應於九月底到。這段話全部是恩里科這位表哥敎我寫的,他請求爸爸關照。

法國郵袋應於星期二5號到,但願能收到你的信。

再見!

1905年8月31日澳門

(明信片)

爸爸:

“佛得角”號的廚師若瑟·安東尼奧,序號1554,被認爲是海軍少有的精通業務的廚師。旣使在最可怕的暴雨天,他也能做出牛排,這是眞的。

艦長馬錫埃拉提議他當管理員。由於他這一級人員缺額,完全因此原因他未獲晉升。

至於本人,自然想如願以償。他爲别人服務總是周到備至。

對他的直接計劃,三個方面(他本人,爸爸和人事部)各値一詞,並且都論據充足。

我自己是無權染指,亦無特殊理由爲黑人瓦特爾力爭。但拒絕爲一個老實人寫幾句他視爲前途和希望以及減輕痛苦的話豈不是太不盡人情了嗎?

安東尼奧

1905年澳門

(信)

杜卡:

不知蘇伊士運河發生了甚麼堵塞情况,法國和英國上周的郵袋一起到了,故我一下子收到了你的6封信,皮拉的一封信。現在我再細讀一遍,逐封作覆。

爸爸患的震顫麻痹後再惡化確實不錯。這種病是不治之症,最終導致癱瘓。

眼下有甚麼愉快的事? 對我來說談不上愉快;我旣素不喜歡中國的東西,也不喜歡日本的東西。

至於歐洲的藝術,我不知道别人的審美觀,我至少有自己的。對於中國的藝術我沒有鑒别的標準,因爲我毫無興趣,一竅不通。我覺得一切都平庸乏味,永遠是同樣的東西,旣無寓意,也沒趣味。總是同樣的動因,同樣的過程,一成不變枯燥單調的風格。耐心細膩,做工精湛? 的確如此。但藝術、美和趣味談不上,一點沒有,絕對沒有。誰見過上千年以前的床單、桌子、盤子,就看到了所有時代的全部工藝品。亘古不變。

你想讓我選一些“漂亮的有趣的東西”,憑我對中國藝術的麻木不仁是不可能的。猶如要一個盲人在拉斐爾的兩幅畫中進行選擇,或一個聾子鑒别博梅米亞·德布西尼和卡瓦拉利亞·盧斯蒂卡納的作品。

正如雷依蒙多軍士的女兒說的那樣她不是第一。第一意味看好、非常細膩、得體。

關於中國話,我告訴你,疍家女給我起的綽號是四眼(四個眼睛,戴眼鏡的人)。

從第一天起,她們就根據每個人的外貌特徵給每個人起一個名字,比如:

大個(大)一個子最高的

細個(小)一個子最矮的

好面紅(紅)一臉色最紅的

大師一傳敎士,等等。

作爲全家的榮幸,是一句恭維我的話,阿太說:“四眼有一顆像他穿的上衣一樣潔白的心”。這句也常對姑娘們講。

我沒讀那麼多書:我這些書都已看完,你已看到,必須盡快給我搞到將來隨時要用的書。迄今,我仍無目的地亂看書,旣無計劃,亦無方法,完全根據興緻。下半季度看看我是否能進行系統有序的學習。我相信這樣對我必有好處。爲了合理地打發時間,我需充實頭腦,這旣喚起我的興趣,致使我心情舒暢,而且對我有誘惑力、魅力和約束力。過去的經驗使我發現了這一事實,所以我總是需要對我有用的書。

我認爲“高貴”這個形容詞用在梅內身上過於誇張,不過說到底我完全不反對這種誇張的風格。因爲此君確實不錯,這種人難得罕見。

數日前與我的現任艦長及其他戰友一起到財會部僱用的一個年輕人家中吃晚飯。他已婚,是艦長的老熟人,我是通過他才去打網球的。他叫加西亞,是我已向爸爸提到的加西亞將軍的孫子。

艦長明天去總督府吃晚飯,要我陪同前往,我打算答應他。

幾天前收到了兩張明信片,一張是表姐萊奧尼迪亞·德索查寄的,另一張是這樣寫的:

拉盖爾·多羅扎里奧·索查暨若瑟·澤費里諾·德索查敬告倆人已結爲伉儷。

由於忘了,自從到這後,我從未去過萊奧尼迪亞表姐家。

昨天到那去了,結婚的是她的長子,我認識新娘和新郎的兩個弟弟:安東尼奧和彼得。一家人都特别熱情,特别是母親,一再請我常去玩。

我的一個戰友的父親爲他在“共同生活”那投了保。小伙子向我講了這事,他也弄不懂情况。不過我想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每月向“共同生活”支付一筆一定數額的錢,若干年,比如7年後,它便如數退還我們支付的數,另加相當多的錢;如果,我們在7年前死了,一切歸它。這是一種命運決定的博彩。

你請爸爸知道一下此事。如對我合適的話,我也可能參加這種遊戲。

今天我當班,現在必須到甲板上替換下崗的戰友。再見!

切記我是一個可憐的凡人,他需要你成爲他生活的靈魂、中心和主宰。

安東尼奧

11月4日晚11點於“利馬”號艦澳門

中年的塞吉奧(原載於“葡國大論壇”刊物)

註釋:

(1)“塞吉奧海軍上將大街”顯然是對該總督建築功績的紀念。澳門海事博物舘位於此街。

(2)里斯本薩塞迪出版公司出版,日期不詳。

(3)見里斯本海軍檔案舘《船長名錄》G册。迄今影集第六册和652號櫃的軍官姓名字母索引簿仍淸晰易辨。

(4)第四卷,1909年,17-19頁。

(5)在文學創作領域,他涉足許多方面,詩歌、劇作,兒童故事。

*日耳曼哲學碩士(里斯本大學),格拉斯哥大學葡語高級講師(1983-1987),現爲澳門東亞大學葡語高級講師。葡萄牙文學史硏究員,發表過多篇專著。(《葡萄牙二十世紀文學雜誌辭典》《勞爾·布羅恩薩的爭論》等書編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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