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

評《遠遊記》
平托是海盗嗎?

里貝卡·卡茨*
Rebecca Catz

前不久訪問北京時,曾爲學生講課,主題是“平托(Fernão Mendes Pinto)之代表作--《遠遊記》”。在那裏,我驚奇地得知中國有關當局禁止出版任何關於平托的作品。當我問及理由時,回答是平托是一名海盗。天下沒有比這更荒謬和離譜。平托對海盗的仇視不亞於中國人。事實上,平托是第一位讉責葡萄牙人在亞洲海盗似的野蠻行徑的歐洲人。僅僅爲此理由,中國人就應該讓平托的作品得到傳閲。此外,他也是第一個歐洲人代表受到西方的擄掠者、商人及不容異己的敎士們傷害的亞洲人出來講話。我敢說,批評平托的那些人一定從未讀過他的作品;即使讀過,他們對其作品缺乏理解。本文正是爲那些人而寫的。

仔細閲讀《遠遊記》,人們便會發現該作品是一部具有摧毁性的諷刺作品。作者抨擊了十六世紀葡國的宗敎、社會及政府機構。不但如此,他還徹底地讉責了宗敎戰爭的思想。而此思想乃是葡萄牙海外帝國虛構的生命線。當時這樣做是十分危險的,因爲那是一個人們內心深處的思想和理念受到特别嚴格審查的時代。然而這也正是使《遠遊記》成爲西方思想史中的獨特文獻的原因。在當時充滿宗敎鬥爭的時代,該書呼籲宗敎寬恕,稱之爲來自於神的道德旨意,它的確是一本稀罕的書。此書如果不是第一部的話,也應是早期的一部佐證歐洲帝國主義時代的開始,並且對葡萄牙的海外擴張和征服得出了道德上的質問。以作者之見,這純粹是野蠻的海盗行徑。

作者在控訴這些罪行時,不得不採用了所有遠古以來諷刺家一直慣用的迂迴含蓄的手法--戲謔英雄史詩體,明保暗貶,滑稽模仿,比喩、諷刺及含沙射影。這些僅是作者爲使作品具有說服力而使用的衆多諷刺手法之一部分。若要理解該書的意思,重要的是要知道其諷刺技巧。否則,就不能正確理解其中的含義。

平托所採用的文學體裁是年代記或假自傳體,其自由的結構非常適合夾叙夾議形式--一般爲諷刺文章所常用。它起着文學僞裝的作用。它僅是普通的借用手法。這在政治及宗敎審查嚴格的危險時期,對作者來說,是提供了一個保護盾。總的來說,此書應同拉伯雷、塞萬提斯、史威夫特及瓦爾泰一類作家的作品應屬同類,具有現實、荒誕和烏托邦空想主義的混合色彩。

英國作家摩利士、科靈斯也像平托一樣,在亞洲生活了二十年。他在其作品《偉大的旅程》中已表現出領悟到平托作品中對葡萄牙的批評。但是,即使是科靈斯都未能理解其諷刺的本質所在,因爲他寫道:

該書是第一部描寫西方人如何爲了賺取錢財及傳播天主敎而出擊東方人。但他没有像其他盧濟塔尼亞的歷史學家和史詩詩人的作品那樣頌掦西方人的這兩個目標中的任何一個目標,却提出了這樣的疑問:葡萄牙人佔有了不屬於他們的東西,這是否危及對他們的靈魂拯救? 他們所表現的與其說是勝利不如說是受難,失多於得,似乎上帝將面孔轉了過去。這樣的主題--似乎是平托作品的本質--如果被直接表現出來,將會受到敎廷的查禁和鎭壓。(1)

爲證明這一點,讓我們仔細地硏究一下該書有關的部分。

第一部分是涉及安東尼奧·得·法利亞(António de Faria)海盗的遠征。或許中國人對平托的誤會是由該部分而引起的。讓我們跟隨葡萄牙海盗從馬來亞東海岸航行到印度支那半島的路線。在南中國海翻船,平托被俘,並被控爲海盗及最後平托被入侵北京的韃靼人抓獲,並且最後獲其釋放。

該篇章開頭這樣寫道:摩爾人海盗可嘉·阿瑟姆(Coja Acém)迅猛的襲擊使一羣葡萄牙商人在北大年(Patane)半島留了下來,身無分文,因此不願返回馬六甲空手見債權人。安東尼奧·得·法利亞,這位即將成爲葡萄牙海盗的頭領向前來安慰他的人宣佈:“對他來說,追踪偷走他錢財的人更爲重要”。(2)

安東尼奧·得·法利亞一伙海盗的行動方式是:擺出一副和平商人的樣子,四處窺探陸地,在無抵抗力的亞洲人中尋找黃金。這些亞洲人,正如平托所言,很容易被一小撮葡萄牙人所征服。他們就這樣,一路幹下去,接二連三地獲勝。在第四次海盗遭遇戰之後,葡萄牙海盗的名聲如此之大以至於“一提到葡人,中國人就會顫抖”。(3)南中國海域的中國商人現在要給“海中之王”安東尼奧·得·法利亞交“保護費”以便准予自由航行而不受侵犯。他經營了一項生意興隆的買賣:出售安全通行證給希望得到平安航行的人。多次的海盗之戰使葡萄牙人積累了數量可觀的財富。這些人決定該是返回家園的時候了。他們在名符其實的“賊島”拋了錨,等待季風將他們帶回印度。突然,台風襲來,船和所有的贜物被憤怒的大海吞沒了。這被作者看成是上帝的懲罰。按照平托的觀點,懲罰是神的意志的表現,是處置罪惡,是對愚人及惡棍們發出的要改過自新的一種警告。但是,安東尼奧·得·法利亞對此置之不理。他盗走了一隻在該島拋錨取水的一羣中國人的船隻。在盗來的船上,他發現了一個中國男孩,大約有十三歲,在《遊記》中充當了作者的代言人。中國男孩看見葡萄牙人爲他們所偷來的食物作祈禱,在他的眼裏,葡萄牙人:

吃飽唱足之後,擧起手,滿嘴是油地讚頌上帝,似乎對偷來的東西不用償付;而只要對上天咕噥幾句就足夠了。我想,全能的上帝不强迫人們動嘴祈禱,同樣地禁止人們貪不義之財,搶劫和殺人尤爲兩大罪。當你死後,你會發現上帝已爲你準備好神的嚴峻懲罰。(4)

這個早熟的小孩的話激發了安東尼奧·得·法利亞,使他產生了改變孩子信仰的願望。因此,他向他解釋甚麼是基督敎徒。突然,從這個天眞的小孩的口中發出了作者絕望的呼叫:

神聖的天主,感謝你對世間人們的容忍,人們竭力稱頌您,却又極少遵守您的神規,如同這些瞎眼的、不幸的生靈,他們以爲偷盗和説敎便可使您滿意,他們對統治世間的暴君也是奉行這一套! (5)

這的確是對葡萄牙人的强烈的讉責。這些話出自一個天眞小孩之口,倘若由作者直抒胸臆來,實在是太危險了。難道作者聽起來像一個海盗嗎?

文章繼續講叙安東尼奧·得·法利亞又重新出發。這次他同一羣亞洲的海盗合伙,他們駛向寧波,準備在那裏過冬。途中,他們遇上了可嘉·阿瑟姆,並擊敗了他。可嘉·阿瑟姆是摩爾海盗。他曾是安東尼奧·得·法利亞最初成爲海盗的借口。似乎這個可嘉,阿瑟姆也曾使寧波的葡萄牙人受難。結果,安東尼奧·得·法利亞成爲得勝的英雄,受到那裏人們的歡迎。

當季風要來時,安東尼奧·得·法利亞從寧波啓航到卡利姆普拉(Calemplui)島,打算盗竊中國皇帝的陵墓。在回程的航行中,這個沒有聽從在賊島曾得到的警告的罪惡的象徵,遇上了台風,葬身海底。隨着他的死,有關這個聲名狼籍的葡萄牙海盗安東尼奧·得·法利亞的記敘也結束。

在整個描寫海盗的章節中,諷刺的焦點始終集中在撒旦似的人物安東尼奧·得·法利亞身上。他所聲言的高尚的願望同他醜陋的實際行爲大相徑庭。這裏,虛構的平托聲稱因生活所迫而加入海盗的遠征,在小說中充當了諷刺的觀察者的角色。作者始終置身於他所聰明地操縱的焦點之外,謹慎地使自己遠離主題並裝做不明白强烈的對比和矛盾,然而他又如此自然地將它們暴露無遺。這就是嘲弄地戲謔英雄史詩體的寫作技巧。它從來不向理想的本身提出質問,而是通過對比現實來擊垮“理想”,根據人們的經驗來揭露這種“理想”的虛假或不可能。如果要理解這種諷刺手法很重要的一點是理解虛構人物的槪念,它是諷刺作家發洩感想和批評的渠道,在《遠遊記》中,抨擊的矛頭幾乎始終是指向葡萄牙人的。應該强調的是,平托所虛構的人物是一幅他的同胞的扭曲的畫像,表現爲擁抱一個實質上希望譴責的惡棍。這些就是諷刺作家所用的基本手法。

現在,我們來談談平托的諷刺小說中的烏托邦部分。該部份旨在抨擊葡萄牙的社會政治體制,特別是其貪污腐敗的法律制度。書中是這樣描寫的:安東尼奧·得·法利亞在沉船事件中喪了命,一小羣幸存者被漂流到中國的海岸上,因流浪罪而被逮捕。他們被判受笞刑及砍掉姆指。但是,他們對所判刑的後一部分提出了上訴,並被送到南京及北京的法庭候審。然而,最初的案子又有了擴大,檢察官提出:

……砍掉用於偷竊和從事其它犯罪的姆指,不然,天主將運用他公正的審判權,在我們生命的最後一天懲罰……(6)

烏托邦的諷刺在此是依靠一個天眞的觀察者,他週遊世界,見到別處的文明程度比自己國家高的寫作手法來達到諷刺的效果。它使讀者自己體會到葡萄牙與作者幻想中的烏托邦中國之間所存在的無數包含在其中的對照及比較。

如果人們相信平托所說,那麼,他聲稱所見到的中國就是人間的天堂,是人類創立的最完美的社會。由聰明、敬神的君主領導的政府樂善好施,組織嚴密。君主制定了許多爲人民謀福利的政策。其中一條是:在豐收之年,儲存一些糧食,以至災年無人挨餓。在經商及勞動條例中,沒有人能夠欺騙到其他人。勞動分工周密,每一個人從事某一種工作,以致於不存在敵意和競爭。人人都工作,甚至包括盲人、跛子及其他殘廢人士。商人被迫僱用一定數量的殘廢人從事某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孤兒由國家照管。簡言之,樂善好施的政府在關心公民的生活福利方面是一絲不苟的。平托眼裏的中國是一個物產豐富、繁榮昌盛的國度。的確,作者對其周圍所見的事驚嘆不止。難道有任何國家在作家的筆下受到比這個國家更高的讚譽嗎?

……我在一些國家見到許多我們歐洲所没有的各種各樣的食物。但是,我敢慎重地說,事實上,即使將所有這些全部加起來,都無法同中國獨自所有的相比,更不用說單獨分開來比了。大自然在其他方面所賦於中國的也是相當優越的。這不僅包括温和而利於健康的氣候,同時,在政治體制、財富及其光輝爘爛的成就方面都是無可比擬的。而且,更爲出色的是,法制在這裏得到嚴格的遵守。因此,這樣一個卓越公正的政府必然會受到世界所有國家的羡慕。因爲,如果未具有這些特性,一個國家無論再有多少其他美好、輝煌的成就,他們也必將失去他們的崇拜者而變得黯然失色。(7)

作者在這一節中使用對比類推的諷刺手法並利用虛構人物的“天眞”來達到目的,常常,“天眞”的人引出一些中國的荒唐現象,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些荒唐的現象却是影射作者本國的黑暗面和弊病。他用以嘲弄中國人所提到的“敎皇敕書”及“大慶”與羅馬敎會的放縱和羅馬大赦年的大赦極爲相似。

這位“頭腦簡單”的人常常“不能理解”中國的法制,並帶被誇張了的無知問道,爲什麼慷慨解囊之士拒絕行賄或使用他們對法官的影響,以便獲得這塲官司更快、或更有利的判決。在平托的烏托邦中國,這些行爲被看作是令人憎恨的,是對上帝的犯罪。因此,必須仔細地向葡萄牙蠻夷解釋,依照中國人的觀點,法官的判決最終是來自於上帝。因此,對刑事及民事的判決也是代表神的旨意的宣判。

作者花費了大量的篇幅誇張地描寫了中國的財富,以此與葡萄牙國內的貧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貧窮也是神給予的懲罰,而富裕代表了上帝的恩惠。

中國人對征服亞豐素·雅布基(Afonso Albuquerque)的看法是這樣被描述的,當我們的犯人在去北京就對他們判決提出上訴的路上,來到一座紀念碑前,碑上刻着一段奇怪的碑文,這樣寫道:“這裏躺着特拉羅森·馬德利爾,馬六甲君主的叔父。他未能夠向雅布基首領--大海的强盗之王復仇便被死亡奪去了生命”(8)因此,按照我們諷刺家的說法,雅布基--作爲海盗或大海的强盗之王的英名在中國被人們銘記,流芳百世。

雖然犯人們使得砍土姆指的判決被撤消了,但在上訴結案之前却無法免去笞刑的執行,同時也無法使其罪行得到完全赦免。他們必須在中國長城服一年勞役。他們受到輕判的這種構思的安排是爲了着重突出,審判是依據客觀事實的,是仁慈的。在缺乏證人、證據的情况下拒絕判刑,是審判的基本原則。法官駁回控訴是考慮到控訴人:

……未能對他們的控訴提供證據,他僅説因爲他們是嫌疑人物故應判以死刑。但既然缺乏確鑿的證據證明其所言,公正的、符合上帝意願的、神聖的審判便不會接受控方的辯護。據我看來在控方未能證明其提出的控訴的情况下而接受其辯護將是不公正的。(9)

摩利士·科靈斯意指以上所摘錄的一段是對葡萄牙法庭的一種含蓄的抨擊,並說:

平托正描述其對法律程序的理想形式的槪念:他鈎畫出一幅公正的法官的形象。他願將這位公正的法官放在中國,表明他已掌握了孔子倫理思想的基本精神,這是憑他的直覺而感覺到的,因爲他不識孔敎。他雖然有道理認爲:在行善事、主張公道、奉行廉潔及考慮他人感情方面是中國施政的基本原則,即他所描寫的審判却是虚構的。(10)

讀者從一個烏托邦的中國被帶入韃靼人殘酷野蠻的世界。他們入侵了北京,俘獲了葡萄牙囚犯。囚犯們因幫助韃靼人攻佔了一座中國城堡,贏得了韃靼人的賞識。韃靼人曾多次被描寫爲“殘酷”及“野蠻”。他們喜歡葡萄牙人表現的作戰的勇猛。作爲感激的表示,他們被帶到韃靼君主前,君主問他們來自何處,當他驚奇地得知從葡萄牙到中國需花費幾乎三年的時間時,這時從韃靼君主口中便引起了一段摧毀性的話語,他說“這些人從自己國家這樣遠道而來征服領土,這個事實淸楚地說明,在他們中間定缺少公正,並都貪得無厭;”對此,一位朝臣作了這樣的回答,而且這話語絕不會是由一個海盗寫出:

看來必然是這樣。這些人不辭艱辛遠涉重洋,以獲取上帝未賦予他們的財富。這表明如不是由於受貧困折磨而使他們完全忘却自己的家園,便是由於他們貪婪無厭而產生虛榮、和盲目感,以至使他們背棄上帝(11)

這些葡萄牙人獲得韃靼人釋放後,他們便乘上了一隻中國海盗的小舢板。一次,在海上,他們遭遇了颱風的襲擊,被吹到尙未認識的日本種子島。在那裹,三個幸存的葡萄牙人之中有一人敎日本人使用和製造槍砲--這在日本還是第一次見到。作者對日本人的描寫同描寫韃靼人相似,他們都賞識葡萄牙人的作戰勇猛,但同時平托指出,日本人在樂於軍事訓練方面遠勝於世界其它任何國家。

中國海盗將其貨物以相當高的價額賣給了日本人。之後,平托同他的兩位同伴回到了寧波。他們將在新發現的日本賺取了高利潤的事告訴了居住在那裏的葡萄牙人,這樣,一塲對絲綢的瘋狂搶購風開始了,然後往日本出售。如平托所寫,“葡萄牙人頂着大風,頂着季風,頂着海潮失去理智啓航了”。(12)正如預料之中的,一陣颱風襲來,(神的懲罰?)幸存者被冲上了大琉球羣島岸邊。他們被俘獲而且受審。法官向葡萄牙人提出了一個問題:“當你們的人數年前出於對財富的貪婪佔領馬六甲時,爲甚麼如此殘忍地屠殺我們的人? 以致於至今這裏還有寡婦。”對此,葡萄牙人回答道:“這一定是爲戰贏所驅,但一定不是出於貪婪所爲,因爲我們並沒有盗竊世界任何地方的人的財物的習慣”。審問繼續着:

那麼他們所講關於你們的所作所爲又怎樣解釋呢? ……難道你敢説,佔領他國領土的人不行劫? 使用武力的人不殺人? 掌握權力的人不中傷他人? 貪婪的人不盗竊? 壓迫他人的人不施暴政? 所有這些你們的所作所爲却肯定是千眞萬確的,對此,似乎假如上帝遺棄了你們,並令大海的浪濤吞没了你們,那麽這將並非缺乏理由根據,而應是他正義判决的結果。(13)

作爲書中的人物,平托一直保持沉默。但有一點一定不可忘記,這就是作爲一個虛構人物的平托一定不可與作爲一個歷史人物的平托相混淆。面對所有這些由亞洲的代言人所提出的危險的問題,他無言可答。

最後,由於受到琉球羣島婦女們的憐憫,他們獲得釋放。但這位被描寫成是一位善良的人的君主,仍然拒絕召見他們,他說:

我認爲這没有必要,這不僅因爲困苦將會使他們改變,同時也因爲對我來説,不應該在我的皇宮裏,面對那些對上帝有相當的認識,但郤不遵從其戒律而慣於佔有屬於他人的東西的人講話。(14)

這是書中運用諷刺的頂峯。因爲就在下一章裏,諷刺家蓄意地又接着去告知他的同胞們怎樣去征服琉球羣島,或怎樣去做那正是他們曾告訴琉球羣島君主他們將決不再做的事。

幾年後,於1555年,平托又回到了中國,此時葡萄牙人已在澳門定居,這次他不再是一個海盗的身份,而是一受受崇敬的使者及大使。他發現自他最後一次離開此地後,這裏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描述葡國人如何駐足澳門並在那裏安寧、和諧地生活着,就好像生活在里斯本一樣。但他預言,一旦葡人不規,某一天,他們將如同在泉州(15)和寧波一樣被中國人趕出來。

就在那次旅途中,在抵達中國之前,平托在馬來亞東海岸的一個小王國一北大年停靠。在那裹,他告訴北大年君主,他正將基督敎帶去日本。國王從側面對葡萄牙人在亞洲的傳敎活動進行了最嚴厲的譴責,他說:“這些人旣然千辛萬苦來到中國,不如發財致富,好過傳授胡言? ”(16)毫無疑問作者所捍衞的是一種非常現代的觀點。

一六一四年,該書在作者死後出版了。不久,平托的書在歐洲最暢銷。僅在十七世紀,該書曾以六國文字,出版達十九次之多,發行量如此廣,可以說在十七世紀末前歐洲大多數受過敎育的人都已讀過該書。一六二五年,該書中關於中國的烏托邦部分在倫敦出版單行本。毫無疑問,平托關於中國烏托邦的描寫給歐洲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可能正是歐洲人多年來對中國的許多浪漫色彩的想法的源泉或靈感。

再回到這個問題:平托是海盗嗎? 我希望我已經證明了他不是。同時也希望中國有關當局讀一遍或重讀葡文原版或由芝加哥新聞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即將出版的英文版本的《遠遊記》,也有1979-80在東京出版的日譯《遠遊記》。其它的十七世紀出版的外文版這裹不打算推薦。現在是應有一部中文版的時候了(我聽說在葡萄牙正進行此書翻譯中文的工作。)這不僅因爲平托對海盗的譴責應爲人們廣泛的瞭解,同時也因爲他將中國樹立爲一個世界上最典型的烏托邦國家的榜樣。我認爲中國人應爲平托所講的關於亞洲的情况,關於葡萄牙人,關於所有一切,以及關於中國人自己的情况被人們瞭解而感到驕傲。《遠遊記》中含有不少中國的地名及片語,很難鑑定,更何况一些對於中國的風俗習慣有誤解的地方,祇有中國人能弄淸這些難點。現在是他們幫助更好地理解及欣賞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的時候了,而不應持以置之不理的態度。

張振强譯

注釋

(1)摩利士·科靈斯,偉大的旅程(倫敦,一九四九年),第一五頁。

(2)偉大的旅程 第三十八章

(3)偉大的旅程 第五十二章

(4)偉大的旅程 第五十五章

(5)偉大的旅程 第五十五章

(6)偉大的旅程 第八十五章

(7)偉大的旅程 第九十九章

(8)偉大的旅程 第九十章

(9)偉大的旅程 第一○三章

(10)科靈斯

(11)偉大的旅程 第一二二章

(12)偉大的旅程 第一三七章

(13)偉大的旅程 第一四○章

(14)偉大的旅程 第一四三章

(15)泉州--幾世紀來,對該地名的使用出現了一些混淆,但是,博克塞說它是指中國的福建省,特別是指厦門灣地區,葡萄牙入侵者在該處遇見了來自漳州及潮州城的中國走私客。這兩個城市及整個福建省被葡萄牙人叫做“泉川”。參見博克斯的“十六世紀的南部中國”(倫敦,一九五三年),第三一三頁至第三二六頁,附錄一中關於“泉州”的文章。

(16)偉大的旅程 第二二○章

* 1941年獲得美國紐約市布魯克林學院“藝術學士”學位,1965年獲得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藝術碩士”學位,1978年在葡萄牙獲得西班牙語言文學及其葡萄牙與巴西文學的“哲學博士”學位,論文題目是“評托對社會的平論”,1968年將平托書信集翻譯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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