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學

澳門的族群構成

卡布拉爾*

關於澳門豐富多采的歷史一直以來筆墨頗多,但是,這個城市同樣迷人的現實卻被人們所忽視。在當今的社會環境中,挑戰無所不在,社會變遷歷歷在目。對於終日被俗事纏身的人們來説,研究歷史似乎比看待現實更加輕鬆。然而對於歷史,既不可厚今薄古,也不可厚古薄今。

當務之急是更好地瞭解今天的澳門。在近20年中,澳門已經眼看著成為一個新興的城市。本文以《台風之鄉: 澳門土生葡人的生命力》(1)一書所進行的研究為基礎,希望對澳門今天複雜的族群問題的深入研究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1-社會學家所理解的人種概念

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東方,現代社會人口構成的特點是,人們的人種根源、家族史、語言、宗教等迥然不同。人種特性的概念可以説明這種多樣化。這是一種典型的異體融合現象,其唯一的共同基礎是致力於建設作為社會生活基點的人種根源。而人種根源的確定,不取決於僅僅建立在經濟利益基礎上的結合方式,相反,人種特徵取決於人們在複雜的歷史進程中的參與,而且通常是作為最初的聯繫通過家庭取得的。當我們談論一種人種概念時,便會想到它所包含的生活或者認別方式等特殊的文化特徵,這些均基於人種根源或者無論是神話還是現實中的共同命運這樣一種歷史概念。

作為一種關聯現象,人種特性並是非單一的。在一些人種特性中又可包含另外的人種特性,從而產生種族分支現象(參閲E. Honig關於上海人種問題的著名研究)。阿布納·科恩(Abner Cohen)曾經説過: “現代社會的人種關係是各種不同文化群體相互密切作用的結果,而非任何分離傾向所為。”

2-澳門的歷史特性

澳門城市所具的特點賦予它,尤其是其人口構成方面以極大的特性。事實上,16世紀下半葉在澳門定居的葡萄牙人就已經形成了一個相當複雜的人口群。正如葡萄牙、中國和朝鮮歷史學家所指出的,這個人口群還包括整個亞洲南部海洋地區的各個民族——馬來人、日本人、印度人、帝汶人、甚至非洲人。由此,形成了澳門的葡萄牙天主教社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澳門逐漸形成了一個族群: 澳門土生葡萄牙人(廣東話稱為土生),其文化以葡萄牙為主導,同時具有當地特點。由此產生了社會學家所稱的土生文化,包括自已的語言表達和衣著方式,獨特的烹調和本身的機構。在澳門本身的機構中,首推無疑是市政廳。直到上個世紀最後幾年,葡萄牙國家方面對於在澳門的這部份臣民的管治一直都是比較鬆散的。

澳門過去是葡萄牙的一個小城市。起初,中國人不參與澳門本身的社會生活,他們受從屬於皇室法律的官吏管治。從行政管理上來講,他們不屬於澳門,因為,根據中國的行政劃分,澳門不具有自主權,它只是香山縣(今中山)的一部份。澳門土生這個詞在人種方面的狹義歷史含義來源於以下的特點: 生活在土生社會圈子以外的中國人不被認為是澳門這個天主教小城的成員。因此,直到今天仍可經常聽到中國人用廣東話説他們住在澳門街。

在澳門閲兵場慶祝葡萄牙共和國成立一周年 這種被歷史學家霍啟昌稱之為“澳門方式”的現象始於16世紀下半葉一次非常不明確的談判,但最終卻持續了幾個世紀。“雙方之間的貿易關係由於廣東省官吏的默許而成為可能。交換是自願進行的,其延續一方面取決於葡萄牙人履行對地方政府義務的良好意願,另一方面也有賴於中國官吏情願冒被北京政府指責的危險。實際上,要看雙方是否有從貿易活動中得到好處的迫切需要。但是,這種‘澳門方式’的維持最重要的還是取決於葡萄牙人在澳門的良好意願和安份守己的表現。” 要想瞭解澳門,必須弄清楚澳門中國人和土生葡萄牙人之間的區別。澳門中國人雖然生活在這裡,但與中國其它地方的中國人無實質區別,而澳門土生葡人則與中國其它地方的中國人有兩方面性質的不同: 他們是葡萄牙國王的臣民,是天主教徒。 澳門傳統土生社會最有代表性的家庭之一巴士度全家福留影

坐者: 亞比略·巴士度(生於1913年4月12日)和她的妻子熱若維娜,及他們八個婚生子女中的七個: 阿明達(站在父母之間者),奧伯蒂娜(懷裡抱著兒子若昂·博斯科坐者),奧雷亞(立者)。後排: 亞比略(兒子),阿納多,奧達,奧弗雷多,博斯科(奧伯蒂娜的丈夫)和阿蒙多(厄納斯托·巴士度·達·席爾瓦收藏)

然而,由於天主教會不允許改信天主教的中國人繼續進行祭拜祖先的活動,中國傳統的孔子觀念對天主教的強大抵觸一直持續到不久以前。從60年代起,天主教會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但與其相關的羞聇之心也隨之消失。現在,許多居住在城市裡的中國人已不再那樣嚴格地進行傳統的祭祖活動了。

3-澳門的族群構成一族群的幾大分類

從總體上説,澳門的社會生活結構是圍繞著粤語和葡萄牙語兩大語言範疇而形成的。這兩種語言範疇中的每一種都有自己的傳播媒介、教育制度和獨特的社會構成方式。儘管這兩種語言範疇也代表著某種個人的認別特徵,但我們不把它們作為族群劃分的標準,因為最簡單的理由是,同一個人往往懂得兩種語言。

澳門有三種歷史久遠的主要族群: 葡萄牙人、土生葡人和中國人。這三種族群之間的關係不盡相同,而且每個族群的內部構成也形式各異。

 

3.1-澳門的葡萄牙人

70年代中,葡萄牙社會、政治大變革以前,在澳門定居的葡萄牙人大多數已經融入澳門土生社會階層。後來抵達的葡萄牙人,特別是80年代後半期應聘來澳、加入日益擴大的行政架構的那些葡萄牙人,則試圖與土生有所區別。

在華人修道院院長高可寧紳士於中央酒店舉行的晚宴 上一群澳門青年與演員克拉克·蓋博在一起(1950) 這些人中的大部份在澳門只有幾年時間,但是其中一部份在澳門建立了某種聯繫,從而長期在這裡定居下來。這後一種情況,通常是那些從事自由職業並與澳門土生或澳門中國人結婚的人。如果現在要對他們的子女的族群歸屬下結論,則為時尚早,因為根據過去的情況,如果這些子女留在澳門,他們最終將會歸入土生的社會範疇。 3.2-澳門土生葡萄牙人 澳門究竟有多少人被認為是土生無從而知。首先是因為確實缺少這方面的資料;其次是因為土生族群本身的特性,他們在佔大多數的中國居民和佔少數的葡萄牙管理者之間所處的中間地位,是造成為數頗多的人的不確定狀況的原因。 澳門政府的一項研究統計資料表明,目前澳門土生族群約有6,000-7,000人。 需要強調的是,在香港,以及在世界各地尚有許多散居的澳門土生葡人。目前,居住在外國的澳門土生人數可能與澳門本地的土生人數基本相同,甚至更多。澳門土生的這種分散狀況不應看作是由於即將來臨的政治變革而產生的某種新現象。 也許,説明土生自我認別主要特徵的最好辦法,就是引用在一次採訪中一位土生與我談起這個問題時所講的話: “從根本上説,澳門土生就是在澳門出生的人。但是作為土生社會整體,這個詞則意味著所有在澳門出生,但具有葡國文化的人……” “辨別澳門土生有些困難,那並非易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可以通過某個人身上能夠綜合表明甚麼為土生的某種東西,包括個性、談吐和思維方式等,來判斷某人是否為土生。” “澳門土生從本質上説,就是澳門的葡萄牙後裔,但不一定非是葡-中後裔。澳門土生族群之父為葡萄牙人,(……)其母起初是隨我們的船隊來到澳門的果阿人、暹邏人、印度支那人、馬來人以及少數中國人。” “當我們初來澳門時,受到了中國人的孤立。葡萄牙人可以有從它鄉帶來的女人,但除了漁民、船民和女奴外,不可與其它中國女性接觸。因此,在最初的年代裡,只有最下層的中國女子才可與葡萄牙人接觸。但後來,基督教以及神父們的努力逐漸説服中國人成為天主教徒。(……)然而,當他們開始成為天主教徒,用葡萄牙人的名字接受洗禮時,卻受到中國佛教徒們的孤立。因此,他們只得投靠葡萄牙人社會。他們的子女雖然與葡萄牙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開始接受葡國教育。” 在研究澳門土生問題的過程中,我找到了三種人們用來識別自我或他人是否為土生的主要因素。這裡説明這三種因素時所排列的先後順序,並不代表它們的相對重要性。 三種因素之一是語言,並涉及某人或其家庭與葡萄牙文所具有的任何形式的聯繫。另一種因素是宗教,包括個人或家庭與天主教的任何認同方式。最後,第三種因素是歐亞血緣之間的混合。 這三種因素中的每一種,都可作為認別澳門土生葡人的基礎。而對於某個人來講,若要鑒別他人或其他人是否為土生時,則不必同時具備這三個條件。換句話説,即使某人不具備這三種因素中的某一種,也可能被認為是土生。例如,現在澳門有些人儘管不是歐亞混血的後代,但卻被公認為是土生;另外還有一些人,他們雖然被公認為土生,但卻講不好葡萄牙語。實際上,是否屬於土生族群存在著某種個人選擇的成份,因為我們也同樣可以舉出一些相反的例子。有些人因為歐亞混血的家庭關係本應是土生,但出於個人原因而選擇為中國人,或反之。 應當這樣認為,具備上述三方面因素,並且獲得較高的教育和或經濟成就的個人和家庭——所謂傳統家庭,構成了由若干家庭組成的核心,圍繞著這個核心逐漸形成了澳門的土生社會。 在澳門進行的一份研究結果表明,在“12·3”事件(1966-1967)到高斯達總督(1981-1986)任職期間,澳門曾經發生過一場族群關係間的深刻變化。這次族群地位的重新確定,改變了本地區的發展動力,並為澳門土生葡人1999年以後在中國人管治下的澳門得以繼續生存打開了大門。簡言之,對於土生來講,這一變化的實質,是放棄對中國人的排斥態度和對本土葡萄牙人採取疏遠的立場。與此同時,土生精英的談話主題也發生了變化。出現了逐漸放棄褒揚葡國文化價值的傾向,取而代之的是推崇多種文化之間溝通,顯示族群特性的新主題。這種變化是伴隨著社會學語言所稱的不同族群根源的兩個群體的社會地位的趨同而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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