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研究

屈大均的香山澳門情緣

黃鴻釗

摘 要      屈大均是明清之際反抗民族壓迫的不屈鬥士,嶺南著名詩人和學者。他出身於古代海上絲绸之路發源地廣州,向來主張解除海禁,發展海外貿易。他特别對澳門表示十分關注。曾两次專程訪問香山澳門,進行深入考察。他寫的百科全書式的名著《廣東新語》,以及許多詩篇,用生動具體的事例,深入闡述了澳門開埠以後對外貿易的發展,以及對中西文化交流所起的重大作用。

關鍵詞      屈大均;詩人和學者;澳門;對外貿易;文化交流

     16世紀中期,香山澳門迅速崛起,成為國際貿易中心港口後,四面八方的名人雅士紛紛前來訪問考察,屈大均是眾多訪客之一。

     屈大均(1630-1696),字介子、翁山,廣州番禺人。他是廣東著名詩人和學者,反抗民族壓迫的不屈鬥士。 屈大均生於明清易代之際,深受愛國主義傳統與崇高民族氣節的影響,矢志反對民族壓迫。16歲跟隨名儒陳邦彥讀書於越秀山,治《周易》、《毛詩》及輿地之學,為他後來治學奠定了扎實基礎。18歲的屈大均參加了他的老師陳邦彥等人發動的抗清鬥爭,其後陳邦彥被俘在廣州就義。屈大均偷偷安葬老師屍體後,繼續為反清復明奔走奮鬥。曾寫信導引鄭成功與張煌言舉兵攻入長江,克江南四府三州二十四縣。又參加吳三桂反清部隊,監軍桂林,但終究復國無望。此後屈大均就隱居番禺鄉間,拒絕為清朝効力。寄情山水,潛心著述。1656年開始北遊,足跡踏遍大半個中國,有“廣東徐霞客”之稱。旅途中留意山川險阻,志圖恢復。他寫過許多詩歌,才華橫溢,視野廣闊,氣魄雄放,筆力遒勁,富於瑰奇的想像,被譽為“嶺南三大家”之首。屈大均還是博學多才的學者, 著作甚豐。其中《廣東新語》一書記述了廣東天文地理、經濟風物、人物風俗,書中集諸史誌之所長,資料翔實,內容豐富,對廣東民俗文化作系統記述,是一部廣東百科全書。

     廣州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發源地,海外貿易發達。屈大均在海洋文化氛圍中成長起來,思想先進,十分關心發展海外貿易,尤其對香山學者黃佐通市舶疏深表敬佩。

     廣東海外貿易一向在平和環境中發展著,但是1522年屯門之戰驅逐葡人後,明朝政府厲行海禁,完全斷絕海舶貿易,造成“百貿蕭然”的局面,使長期從事海外貿易的沿海人民生活大受影響,其中尤以海外貿易較為發達的香山地區所受影響更為巨大。香山學者黃佐有見及此,便公開站出來,撰寫通市舶疏,說明海外貿易的好處,終於扭轉局面,使廣東市舶貿易得以恢復。屈大均援引黃佐的話說,“黃文裕云:往者番舶通時,公私饒給。其貿易舊例,有司擇其良者,如價給之;次則資民買賣,故小民持一二錢之貨,即得握椒,輾轉交易,可以自肥。” 屈大均認為這種以民為本,發展海外貿易的觀點十分正確,“廣東舊稱富庶,良以此。”(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5“貨語•諸蕃貢物”)。此後他更加關注香山海外貿易的情況。

     16世紀中澳門開放舶口貿易之後, 迅速成為“中華帝國最繁榮的港口”,澳門對外貿易欣欣向榮,蜚聲海外,舉世矚目。每年由澳門輸往廣州的貨物,“有歐洲的毛織物,印度的琥珀、珊瑚、象牙、白檀、銀塊、銀貨等物品,其中尤以胡椒一項,為數最鉅。”從廣州購買的貨物有金子、麝香、絲棉、錦緞、朱砂、銅、水銀、白鋁、棉花、粉砂、塔夫綢、優質錦緞、小麥、麵粉、稻子、豬肉、禽、鹹魚、白糖、樟腦、桔皮、大黃、甘草、木料等。其中比較大宗的貿易有絲織品、黃金、香料、工藝品和陶器。據17世紀末歷史家蘇薩談到澳門貿易時說:“僅葡萄牙人每年就從這裡運走五萬三千箱絲織品。每年各重十二盎司的金條三千二百個,七擔麝香、珍珠、砂糖、陶器”。就連屈大均也讚歎:澳人多富,每舶載白金鉅萬,前來廣州十三行做生意。(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 “地語•澳門”)。

     屈大均深深感受到澳門廣州間的貿易熱。他寫道:“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 (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5“貨語”)。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慾望,促使屈大均前往香山和澳門旅遊考察。據記載,屈大均至少到過澳門兩次。一次是1658年8月間,29歲的屈大均遊澳門。大約在7月底離開廣州赴澳門,約在中秋前返回,前後行程約半月。30年後,屈大均剛剛出版了新著《廣東新語》,便以59歲高齡再次前往澳門,他途經香山,探訪早年的同學和戰友鄭文學,一起追思當年的戰鬥生活和友誼:“ 與君同學早,四十四年前。白首歡初盡,青春恨未捐。 汝師餘碧血,吾道在黃泉。不盡招魂意,同裁大小篇。”(〈香山過鄭文學草堂賦贈〉)。詩中情詞慷慨激越,緬懷參加老師陳邦彥義軍的戰鬥情景,飽含著壯志未申的不盡情意。當時從香山石岐到澳門有渡船直達,屈大均與鄭文學相約從石岐乘渡船到澳門,候船期間,他們遊覽沙崗墟市。“咫尺沙岡市,魚蝦不少錢。蟹黃隨月滿,沙白入春鮮。百貨通洋舶,諸夷接海鮮。渺茫蠔鏡澳,同去恨無船。”(〈香山過鄭文學草堂賦贈〉)隨後他們在前往澳門途中,又遊覽茄頭村(今名岐頭)。一路向南航行,觀賞漁村景色,並在漁家品嚐當地特產生蠔和海鮮。但見“舶口東洋接,潮來百里聞。帆檣爭落日,島嶼亂浮雲。拾鱟雌雄並,開蠔左右分。家家多海錯,邀我醉氤氳。”(〈香山過茄頭村作〉)隨後又來到老萬山,探訪當地居民盧亭人,盧亭是盧循農民軍的後代,他們在萬山群島山上編茅作屋居住,下海捕魚為生。由於長期脫離現實社會,變成荒島野人,雌雄一一皆人形,綠毛遍身只留面,半遮下體松皮青。(屈大均:〈盧亭詩〉,印光任、張汝霖:《澳門記略》)。他們站在屈大均面前,非常熱情地紛紛將魚來獻客。屈大均接受了盧亭人惠贈的大鱸魚,而向他們回贈美酒。最終來到澳門。

     屈大均兩次訪問香山澳門,留下了大量詩文,其中最著名的詩有〈澳門〉五律6首,〈望洋臺〉五律1首,〈廣州竹枝詞澳門〉5首。並對澳門的市舶貿易的起源,以及西方文化傳入澳門的情況做了考察,他在1587年出版的傳世名著《廣東新語》一書中,收入了大量澳門文化資料。關於澳門的起源,屈大均這樣說:“凡番船停泊,必以海濱之灣環者為澳。澳者,舶口也。香山故有澳,名曰浪白,廣百餘里,諸番互市其中。嘉靖間,諸番以浪白遼遠,重賄當事求蠔鏡為澳。蠔鏡在虎跳門外,去香山東南百二十里。有南北二灣,海水環之,番人於二灣中聚眾築城。自是,新寧之廣海、望峒、奇潭,香山之浪白、十字門,東莞之虎頭門、屯門、雞棲諸澳悉廢。而蠔鏡獨為舶藪。” (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 “地語•澳門”)。

     屈大均對澳門的看法是複雜的。一方面他認為:“廣州諸舶口,最是澳門雄”。香山澳門率先開放舶口貿易是大大好事,尤其是他親眼見到澳門成為國際貿易中心,港口“洋貨東西至,帆乘萬里風” (《屈大均全集》第2冊《翁山詩外》卷9“望洋臺”。)的繁忙景象,而感到無比高興。另方面又為澳門葡人盤踞後,成為內地長久的隱患,使他深感不安:由於葡人“築城形勢固,全粵有餘憂”。當然他也知道政府擁有足夠的力量, “肘腋教無事,前山一將功”。《屈大均全集》第2冊《翁山詩外》卷9“澳門”。“一寨在前山嶺,有參將府握其吭,與澳對峙。澳南而寨北,設此以禦澳奸,亦以港臺防外寇也”。(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澳門”)。他對中國管治澳門滿懷信心。

     隨著澳門港口的發展和對外貿易的繁榮,澳門聚集了當時歐、亞、非、美等洲大約二十個國家的商人,成為古代中國罕見的多元文化港口城市,中西文化交流的中心。古老的中國文化不斷增添外來文化的新元素,大大提高人民生活的品質。

     屈大均親眼目睹澳門開埠後,中西文化交流出現的新氣象,他滿懷熱情迎接外來新文化。他的《廣東新語》薈集了許多西洋新奇器物,集中反映了通過澳門傳入西方文化的盛況。他首先聚焦於西洋火炮與科技產品。葡萄牙人入居澳門後,設火藥局於嘉思蘭炮臺左側,鑄造槍炮,部署在城樓上,以強化澳門的防務。據1626年的記載:當時澳門共有六個炮臺,配置70門大炮。屈大均考察後,對大炮的威力有很深感受,他寫道:“其曰西洋大銃者,重三千斤,大十餘圍,長至二丈許,藥受數石,一發則天地晦冥,百川騰沸,蟄雷震燁,崩石摧山,十里之內,草木人畜無復有生存者。紅毛夷(荷蘭)擅此火器,載以巨舶,嘗欲窺香山澳門,脅奪市利。澳夷乃仿為之,其制比紅毛益精,安置南北兩臺,以守要害。發時以銃尺量之,測遠鏡度之,無不奇中,紅夷乃不敢犯。用於中土,則誠攻守重器也。” (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6“器語•大銃條”又“機銃條”)。

     大炮之外,還有長槍、手槍等數種。 其中手槍又名機銃,體積小而威力大,尤其引人注目。“至如機銃者,名覿面笑,弢藏於衣衱之中,而突發於咫尺之際,殺機不測,良可寒心。其制也,小石如豆,齧庋函外,鐵牙摩戛,火透函中,蓋皆精鐵分合而成。分之二十餘事,邈不相屬;合之各以牝牡橐龠相茹,納紐篆而入蝸戶,恬轉相制,機轉相發,外以五六鐵𣐝𣐝之,大四寸,圍長六七寸,以帶繫置腰間。帶有銅圈,可插機銃二十枚。鉛彈亦懷於身,用時乃入。彈重八九分,用止二枚不可多,多則壞銃。危急時,一人常有二十銃之用,百不失一,此亦防身之奇技也。”(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6“器語•大銃條”又“機銃條”)。

     當時有許多玻璃與玻璃製品傳入澳門。其中有玻璃屏風、玻璃杯、壺、圍棋子、燈。而最普遍的是各種不同形狀和用途的鏡子。屈大均的《玻璃鏡詩》說:“誰將七寶月,擊碎作玻璃。 絕勝菱花鏡,來從洋以西。 鑄石那能似,玻璃出自然。 光含秋水影,尺寸亦空天。” 鏡又分為照射鏡,千里鏡(望遠鏡)、顯微鏡、大字鏡、照字鏡等多種。屈大均曾在澳門看到各種功能不同的玻璃器物,歎為觀止,並加以描述:尤其是對千里鏡(望遠鏡)十分贊許。 “有玻璃千人鏡,懸之,物物在鏡中。有多寶鏡,遠照一人作千百人,見寺中金仙,若真千百億化身然者。有千里鏡,見三十里外塔尖,鈴索宛然,字畫橫斜,一一不爽;月中如一盂水,有黑紙渣浮出,其淡者如畫中微雲一抹,其底碎光四射,如紙隔華燈,紙穿而燈透漏然。有顯微鏡,見花鬚之蛆。背負其子,子有三四;見蟣虱毛黑色,長至寸許若可數。”最使屈大均嘖嘖稱奇的是眼鏡。他說:“玻璃來自海舶,西洋人以為眼鏡。兒生十歲,即戴一眼鏡以養目光,至老不復昏朦。”(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地語•澳門條”卷15“貨語•玻璃條”)。

     此外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提及其他輕工業品有:鐘錶、刀劍、紡織品西洋布,還有錫器、硫磺、茭文席,香水有花露水,即薔薇水,藥水則有蘇合油、丁香油、檀香油、桂花油、冰片油等,多用瓶裝,在廣東流行。

     葡萄人從海外運入澳門的寵物有獴犬貴和番狗。 獴犬貴形狀與狸相似,高足而結尾,分黃白黑三種。葡人珍愛,視之如同子女,臥起必抱持不置。華人受葡人的影響,也把它當做珍貴動物,常以本地特產貨物向葡人求換一隻賞玩。番狗亦即西洋狗,是葡人從歐洲運來的一種玩賞動物,身形矮小,毛若獅子,每隻價值十餘金。此狗備受葡人寵愛,與主人之外,食同餐,寢同眠,屈大均稱澳門人有語曰:“寕為番狗,莫作鬼奴”。(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1“獸語”)。

     至於傳入澳門的植物有羊桃、蕃荔枝、蕃薯 、西洋花草、洋山茶 、洋蔥、貝多羅、荼靡、貝多羅、丁香樹,另有橄欖(一名青果)、甜荔枝、酸荔枝等水果,以及紫檀木(紫榆木)、烏木等多種。羊桃又名洋桃,自西洋引進,一蒂數果,大而甘甜。蕃荔枝大如桃,色青,味如波羅蜜。蕃薯,一名甘薯,產於美洲。西班牙人傳入菲律賓,從菲律賓傳入福建,又傳入澳門。廣東人把它當糧食,稱為“薯糧”。澳門的西洋花草有西洋蓮、西洋菊、西洋牡丹和茉莉花。“西洋蓮,蔓如細絲,朱色,花初開如螢白蓮,十餘出。久之,十餘出皆落年其蕊變而為菊。瓣為蓮蕊為菊,以蓮始而以菊終,故名西洋菊。其種來自西洋,今廣州多有之。”屈大均《西洋菊》詩稱:“枝枝花上花,蓮菊互相變。惟有西洋人,朝朝海頭見。”(《屈大均全集》第2冊《翁山詩外》卷9“西洋菊”)。荼蘼產於歐洲。冬天開花,露凝花上,晶瑩芬郁,稱為荼蘼露,味甘性涼,舉凡花露均有肌益顏之效,而抹荼蘼露尤佳,澳門葡人婦女用以注飲饌。屈大均《荼蘼花》詩說:“南海荼蘼露,千瓶出此花。酡顏因白日,靧面即紅霞。色著霑衣客,香歸釀酒家。摘防纖手損,朵朵刺交加。”(《屈大均全集》第2冊《翁山詩外》卷9《荼蘼花》)。

     屈大均還在澳門仔細考察了葡萄牙人的衣著禮儀、居住環境、生活習俗和宗教信仰等方面。指出“葡人面甚白,惟鼻昂而目深碧,與唐人稍異。著西裝,男子以黑氈為帽,簷折為三角,飾以鏨花金片,間用藤形,如笠而小,蒙以青絹。相見脫之以為禮。”(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澳門”)。衣衫多以羽毛、哆羅、辟支(按:即嗶嘰)、金銀絲段及佛山所織洋緞製成。飲食習慣與華人迥然不同,喜甘辛,多糖霜。進餐時,各人圍坐一桌,桌鋪白布,灑以薔薇露或梅花片腦等香水,每人面前置放碗碟刀叉。候黑奴送上食品,各人用飯叉取食,食畢用白毛巾揩手。每週5日葷食,2日素食。葡人進餐後,將殘羹剩飯倒入一個馬槽形的長盤中。這時男女黑奴以手撈食。葡人一般飲用葡萄酒佐餐,通常注入高腳玻璃杯中飲用。

     澳門是中外商民雜居之地,其住房形式,中西參混,十分複雜。往往有洋人“已居樓上,而居唐人其下,不以為嫌。”當時中國人一般在平地上蓋平房居住,而葡人則在高地建房。屈大均稱:“其居率為三層樓,依山高下,樓有方者、圓者、三角者、六角者、八角者,肖諸花果形者,一一不同,爭議巧麗相尚。”(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澳門”)。 葡人建造的房屋式樣又是“高棟飛薨,櫛比相望”。

     “葡人重女輕男,由女子操家政,女主人死後亦由女子繼承產業,男子出嫁女家。又樂於同華人通婚,得一唐人女婿,舉澳相賀。”(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澳門”)。家有喪事,號哭不過7日,不舉炊,由親友送食品充饑。

     葡人信奉天主教甚為虔誠,澳門古教堂甚多,最早的是聖保祿堂,建於1572年至1602年間,中國人稱為三巴寺,又稱為大三巴,在澳門東北部。這些古教堂,在建築風格上具有當時羅馬教廷盛行的“巴羅克”風格。巴羅克(Baroque)一詞起源於葡萄牙語“Barroco”,其藝術特點是莊嚴高貴、氣勢雄偉、生氣勃勃、有動態感,注重光的效果,擅長於表現強烈的感情色彩。天主教的教區大主教被屈大均稱為“法王”,在澳門有很高地位,屈大均說:“禮拜三巴寺,蕃官是法王。”凡澳門的重大事件或案件,葡人總督及其他官員無法決定,或出現爭議之時,往往投訴於法王,法王作出決定則有如一錘定音。葡人奉之惟謹。法王在澳門市面行走也氣勢非凡,“張蓋樹幡幢,僧雛擁衛之,男女見者輒前跪捧足,俟過然後起。法王或摩其頂,以為大幸。婦女尤信向之。”

     澳門宗教節日多,儀式也很隆重。教徒身上都有一個小十字架掛在胸前,每7日一次禮拜,屆時,男女教徒分別到各個教堂去,長跪地上,聆聽神父說教。“山頂有一臺,登道橫貫,常登以望舶。其麓有東望洋寺、西望洋寺,中一寺曰三巴,高十餘丈,若石樓,雕鏤奢麗,奉耶穌為天主居之,僧號法王者司其教。凡番人有罪至寺,法王不許懺悔,即立誅斬;許懺悔,則自以鐵鉤鉤四體,血流狼藉,以為可免地獄之患。男女日夕赴寺禮拜,聽僧演說。”(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澳門”)。 一年之中,各個教堂均有一次或幾次主辦天主出遊儀式,每次遊行的前夕,先由主辦的教堂派人至龍鬆廟迎奉天主像至本教堂,燃燈達旦。第二天,全澳教徒聚集該教堂,由黑奴擡天主被難像前行,隨後有教童誦聖經,又由教童扮成披著長髮、而有雙翼的天使,來回騰躍。教士手持香燭步隨其後緩緩行進。又由年長的教士手抱耶穌像,隨後有人群簇擁遊行。每年3月15日為天主被難節。教堂鐘沉寂,至17日才恢復鳴鐘之例,在這期間內,澳門所有教徒均不食酒肉。

     近代西方音樂也隨著天主教一起傳入澳門。教堂音樂有風琴,中國人稱為“鳳樂”。屈大均介紹這種樂器說:“男女日夕赴寺禮拜,聽僧演說。寺有風樂,藏革櫃中,不可見,內排牙管百餘,外按以囊,噓吸微風入之,有就聲嗚嗚自櫃出,音繁節促,若八音並宣,以合經唄,甚可聽。” (屈大均《廣東新語》卷2“澳門”)。

     自從16世紀西學東漸以來,屈大均是最早評介中西文化交流的學者。在他之前,也有明代大文學家湯顯祖訪問過澳門,並賦詩記述見聞。但此外便沒有更多交集。屈大均則不同,他不止一次親臨澳門,細心考察,寫了具有深度的詩詞,評介澳門風物。又特別關心搜集與嶺南文化不同的西方文化,將之分門別類編入《廣東新語》一書中。因此屈大均當之無愧是我國評介西方新文化的第一人。

     屈大均一貫反對閉關自守,主張實行開放政策,發展海外貿易,對外來文化採取包容和欣賞的肯定態度。他的詩書中還多處提及中西文化在澳門友好相處,相互融合。他在評述西方新文化時,往往情不自禁地詠唱詩詞,表示對新事物的讚歎和喜愛。他兩次遊覽考察澳門,同許多西方人認識和交往,有的人甚至成為好友。一個名叫郭丈的葡萄牙人與他友誼深厚,交往密切。郭丈曾贈送珊瑚筆架給他,屈大均則以贈詩二首答謝。詩中說:


何年沉鐵網,海底得枝枝。

以此為鈎好,偏於掛鏡宜。

親勞如意擊,重向玉臺貽。

才愧徐陵甚,難為筆架時?

分來烽火柏,持作筆床先。

小架宜斑管,長書得錦箋。

歸憑纖手潤,益使大紅鮮。

未有瓊瑤報,殷勤奏短篇。

(《屈大均全集》第1冊《翁山詩外》卷8西洋郭丈贈我珊瑚筆架賦此答之)。

其後郭丈7月過生日,屈大均又特地送去名為〈壽西洋郭丈〉的祝壽詩:


書床花發貝多羅,鸚鵡堂前解唱歌。

明月新生珠子樹,白雲初熟玉山禾。

千年命縷絲能續,七日仙棋箸更多。

最是端陽榴火好,為君流照玉顏酡。

(原註:丈新生子,丈生日為端陽之日。)(《屈大5均全集》第2冊《翁山詩外》卷11〈壽西洋郭丈〉)。

從詩中可以看出葡萄牙人郭丈也是文化人,彼此惺惺相惜,頻繁的進行文字相交。他們的友誼一時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佳話。

*黃鴻釗,南京大學國際關係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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