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
(1552年/卡拉慕洛博物館藏)
原籍巴斯克地區的方濟各修會馬爾丁·依納爵·德·羅耀拉修士，在其顛簸驚險的傳教生涯當中，肯定是最初一些環繞地球兩次的人之一。如前所述由於西班牙人自1565年起在菲律賓站穩了腳跟，並於1572年建立了馬尼拉城，因而菲力普二世的臣民們就油然對中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對華貿易與傳教工作，直到當時一直是葡萄牙王室所一手壟斷的，因此，西班牙人就一再試圖打入這個龐大的、令人垂涎的帝國。
馬爾丁·依納爵修士作為一批要到菲律賓去定居的方濟各修士當中的一員，於1580年自西班牙出發，途中在墨西哥停留，經過兩年的旅途，抵達菲律賓。幾個月之後他到了澳門，但奇怪的是他又從澳門繼續旅程返回歐洲，此行是緊隨在耶穌會所組織的日本遣歐使節圑之後接踵而去的〔參見本書後文第十七篇〕。1584年年中，我們的這位修士已經到了里斯本，從而完成了他的第一次也是較為快速的環球之旅。他之所以回歐洲，是同各個教派修會的利害權衡有關係的，這些修會打算打破當時耶穌會一家對在中國與日本的傳教工作的壟斷。馬爾丁·伊納爵修士接著又繼續行程，前往羅馬，就在1584年到達了羅馬。
前文已經指出，當時胡安·龔薩雷斯·德·門多薩修士也在羅馬，正在完成他那本有關中國的巨著〔參見本書上文第十六篇〕的編纂工作。兩位教士都關心中國的事物，他們的會面是必然的，這位方濟各教士同那位奧斯定修會教士多次長時間交談，並且將自己在漫長的海上航途中編寫的《旅程》的一份抄本讓給了那位奧斯定修會教士。龔薩雷斯·德·門多薩得到這份新的、喜出望外的材料，立刻加以利用，據以寫出他的《大中華帝國史》的第三部份，該書1585年在羅馬印刷出版，但用西班牙文出版，成了16世紀最暢銷書之一。我們在此要轉錄的文章，實際上是由胡安·龔薩雷斯神父執筆的，但依據的是他所看到的馬爾丁·依納爵的手稿。但是，我們認為最好還是在本文集中專闢一篇，提醒讀者們注意這位方濟各修會修士的作品。
“南蠻”藝術風格之屏風畫(16世紀末)
性格好動的馬爾丁修士，還在那位奧斯定修會修士的作品尚未問世之前，就又離開了羅馬，前往西班牙和葡萄牙，他隨身帶著教皇批准前往中國去傳教的敕令。1585年他離開里斯本前往東方，這一次是繞好望角而行。他抵達澳門，但是，由於廣州當局以及耶穌會士們設置的障礙，他此次傳教的使命徹底失敗了，不過，這位方濟各修會修士後來曾誇耀自己學會了中國官話，得到了在廣州定居的劄令。
1587年年底，這位不知疲倦的傳教士又到了墨西哥，這次是由澳門這座天主聖名之城直接前往的，途中曾有機會瞭解上加利福尼亞的情況。馬爾丁·依納爵·德·羅耀拉修士又回西班牙去了一趟，最後在南美洲定居，1606年於布宜諾斯艾利斯去世。
原著來源: 馬爾丁·依納爵·德·羅耀拉: 《環球之行》，何塞·依納爵·特列切阿·依迪戈拉斯編，馬德里，歷史16,1989年，頁152-167。譯自西班牙文。方括號中加進一些字，以便更好說明某些字句的意思。
第十七章: 中華帝國的龐大、善良、富饒與強盛
〔中國〕這個帝國位於北回歸線之下，其海岸線自東南至西北，綿延達五百里格以上。它的東南方有交趾支那王國，西北方與韃靼接壤，韃靼圍繞了它大部份的土地。在西部的另一處，還有另一個白種人的大王國，是在波斯王國的另一方，稱為震旦(Cataio)(1)。它裡面有基督徒，其國王名字叫以馬內利。有一點已經十分肯定，就是從〔中國〕這個帝國的邊疆到耶路撒冷，陸地有半年的行程，這是從一些取道波斯到過那個帝國的印度人所説的，他們是半年前在耶路撒冷提供這些證辭的；他們在證辭中説他們曾越過幸運阿拉伯(2)并横渡紅海。
在另外的四分之一，該帝國被一條極其崎嶇的山脈所包圍，這條山脈長達五百里格，但大自然在這條山脈上開了一些口子，從西北伸延到離位於北邊的日本海有八十里格的一處地方，不過，該帝國由於富庶與人口眾多，對此能夠加以補救，補救的辦法，在本歷史書的第一部份中已經詳細介紹過了。原來這個帝國的皇帝看到自己受到大韃靼的包圍，而且覺得有一個很容易的自衛辦法，就是將大自然打開的缺口堵上，於是他就下令這樣做，犧牲成千上萬的人也在所不惜，他如此逆施暴政成了他後來自己一命嗚呼的緣由。(3)這條山派，有了人工的補充，成了中華帝國有名的長城，有五百里格(之長)(4)，但必須明白，祇有八十里格之長是人工的，但花費的人工的確很大，上面有無數的碉堡，使這條長城更美麗，更堅固，但比起大自然所創造的其餘四百八十里格來，堅固性還是略遜一籌的。
就在它附近，有一片沙漠，到處是許許多多的沼澤和湖泊(5)，這個帝國之所以能維持二千年之久，端賴於這個原因，據它自己的歷史記載，它已有二千年的歷史，而這些史書，人們又認為是真實的。全國共分為十五個省份，其中有海南，每個省份都有自己的省會，以省會之名為名。(6)這個帝國的中部有一個很大的湖，從湖那裡流出許多水量十分充沛的河流，流經全國，因此，儘管該國這樣幅員廣闊，小艇、帆船、大帆船及其他各式各樣的船舶均可航遍全境。(7)水量如此充沛，因而土地極其肥沃，物產豐富，因為大多數城鎮位於河邊，所有各省均通過河運而彼此溝通，貨暢其流，還相互交流許多珍奇寶物，而且由於這樣做的成本很低，這些貨物都十分價廉。
這個帝國的海岸線是全世界已知最長最優良的；沿海有五個省份，即Cantão, Chinchéu, Liampó, Nanquim與Pequim(8)，最後一個省份向著西北，是皇帝、他的內閣、他日常的宮廷以及他大部軍隊之所在，因為這個省份在那一邊同那些與他們為敵的韃靼人接壤。有人説，皇帝之所以居住在那裡，是因為那是全帝國最富庶最肥沃的土地。但是，據某些中國人所稱，我認為原因祇是在於同韃靼人接壤，一旦發生敵情，隨時可以應急馳往。這些河流的分支之間，有一些在全國十分有用的島嶼，因為島上養著很多鹿、豬及其他動物，因而各城市的供應很良好。
使得訪問此帝國的人最感驚訝的現象之一，就是它的所有各個港口都有無數大小船隻，多到澳門城曾有人打賭説，單單在廣州的河上，大小船隻的數目就比西班牙整個海岸的還要多。我可以肯定的一點，也是我從到過這個帝國的人尤其是從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我在這段旅程中一直追隨著他)那裡聽來的一點，就是在這五個臨海的省份中之任何一個，要集合一千艘專門用於作戰的戰艦，比在西班牙集合十艘還要來得容易。其所以有這麼多船隻，原因在相應的一章中已經説明了。
關於這個帝國是如何龐大，有種種不同的意見；不過幾乎大家一致同意馬爾丁·德·拉達教士的看法，他是個了不起的幾何學家與數學家，對這個問題作出了最中肯的澄清。他的這一看法，已寫在〔本歷史書〕第一部份(9)，請〔感興趣的讀者〕去參照，而且關於這個〔中華〕帝國的一切特殊風物，本書也已經從他的著作中摘引了材料，詳加説明。但是有一點我不能不説，因為我認為它是特別值得一提的，更何況我是從這位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嘴裡聽來的。他們告訴我一件經過打聽的千真萬確的事實，就是在這個帝國的各省，一年到頭，一天都不缺，每天都有九千大人小孩死亡，儘管在那個帝國并沒有戰爭和瘟疫，沒有饑荒，沒有其他的意外情況，在那個帝國，人們已想不起有過〔這樣的天災人禍〕，兩千年來一直記載的歷史書上也找不到〔任何這方面的記載〕。我們這些人抱著基督徒的熱心腸，計算一下魔鬼每天奪去這麼多人的靈魂，帶到自己的地獄去，使他們付出如此重大的犧牲，不能不深感惋惜。
這整片大地是如此肥沃，再加上日常灌溉和風調雨順，所以一年到頭幾乎都有收獲，尤其是小麥和大米，因而兩種穀物都很價廉，我們的人在遊歷過程中就曾買過一pico(10)的大米或是小麥麵粉，相當於西班牙五千阿羅巴之量，而價錢祇值一個半雷阿爾；其他所有物品也如前所述，同樣的便宜。
據説內地有許多大象、獅子、老虎、雪豹及其他野生動物，神父們所看到的很少是活的，有許多分散各處，他們認為這説明了確有其事。(11)有許多帶麝香的動物，其大小和形狀像小狗，宰殺後埋在地裡若干天，因為它們腐爛之後，血和肉就變成了發香氣的粉末〔麝香〕(12)。還有許多麝香貓，價錢很便宜，還有許許多多的馬，雖然這些神父們祇看見過小的馬，但顯然十五個省份當中有些省份有很大的馬，不過因為他們去不了這些省份，沒有機會親自目睹。雞、鵝、鴨及其他家禽，在這個帝國到處都有，不可勝數，所以也沒有統計；魚類也同樣十分豐富，無論是海魚或是淡水魚。凡是講過這片土地的情況的人，對這一點都是一致的，他們也都一致認為〔所有這些貨物〕的售價很低，低到這樣的程度，以至於這位〔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以及其他到過該帝國的人們向我説，祇要六個馬拉維迪(13)的價格，就可以四人一桌，好好地吃一頓有魚有肉、有米飯有水菓的飯菜，并且喝這地方的美酒。
帝國全境有許多金礦和銀礦，所有這些礦含量都十分豐富，但皇帝不准開採，即使開採，也施加嚴格的限制，他説，這些礦已經是自己家裡的了，應該把其他王國的金銀弄過來。即使如此，黃金和白銀都極為豐富，〔兩種金屬〕是如此普通，以至於任何一個人，包括官員，在家中也不會沒有金銀器皿以及其他十分豪華的物品。他們重視白銀甚於重視黃金，所以，同意大利一樣，黃金價格是時高時低的，而白銀卻一直保持自己的地位與價格。有許多珍珠，尤其是在海南島，水銀、銅、鐵、鋼、黃銅、鉛、錫、硝石、硫磺及其他通常作為一個帝國的財富的產品也十分豐富，尤其是有大量的麝香和琥珀(14)。
顯然，這個帝國的皇帝，除了有巨額的入息之外，還在作為省會的各大城市有巨大的金庫。例如，在廣州市，人們十分有把握地告訴這位〔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説，五百年來由葡萄牙人以及由暹羅王國及周邊其他〔王國〕繳納的賦貢，加上所有各省上繳的賦貢，全都存在該城的皇室金庫之中，據約略估計，比人們相信的數量要多出千千萬萬。
這個帝國的人穿著絲綢已是常事，就同在歐洲穿著粗布一樣，連鞋子也是絲綢緞子，往往甚至是錦緞的，有精美的圖案。其所以如此，是因為帝國全境有大量的絲綢，多到從廣州城運往葡屬印度每年達三千多公擔(15)的絲綢，另外運往日本的許多〔公擔〕沒自在內，還有通常開往呂宋(16)群島的十五艘船所載和Siames(17)及其他國家的人拿去的大量絲綢，都未計算在內。即使這樣經常地大量輸出，帝國境內還留下那樣多〔絲綢〕，足以裝滿許多支船隊。還有許多亞麻、棉花和其他織物，全都是如此的便宜，這位〔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向我説過，他看見過一Canga(18)，亦即十五英尋之長祇賣四個雷阿爾(19)。
對於這片土地上的細瓷，三言兩語難以描述其萬一。運到西班牙的瓷器已經是很粗糙的了，儘管有些人未見過更細的瓷器，以為那就是很好的。然而，在那邊〔這樣細的瓷器〕多得很，祇要一件這樣的瓷器，到了我國，就會珍貴為黃金。極細的瓷器不能拿出帝國境外，違者處死，在境內也祇有loutias(20)們才可以使用，他們這些人，正如我們已説過的，是一些顯貴。還有大量的糖、蜜和蠟，也如同上面所講的十分價廉。總而言之，我要説，他們的生活是如此的富庶，樣樣東西他們都綽綽有餘，甚麼他們都不缺乏。但他們缺了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靈魂的得救，這是我們在本歷史書中一再指出的。但願天主拯救他們。
關於這個帝國的皇帝的收入，前面已有一章提及，我在這裡祇補充一下，這位〔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告訴過我，單單從廣東省的一條名叫鹽河的河，皇帝就可以收到每年一百五十萬。雖然每年的通常收入很多，超過了世界上已知的最大的國王的收入，但是〔這位皇帝〕在十五個省份的主要城市所徵得與保存的庫存，如果中國人所説屬實的話，遠遠超過了其他許多王國加在一起的財富。
這個帝國的所有城鎮都有石城牆圍起來，每隔五十步有碉堡，城牆周圍通常有一條挖得很深的河，可以灌滿水，大大加強城牆的防衛能力。他們不用城堡，也沒有，祇有城門上的城樓，能用的砲都架在城樓上，用來保衛這個市鎮。他們使用多種兵器，尤其是大口銃、弓箭和三四種長矛，也使用像彎刀(alfanges)那樣的大刀，以及rodelas(21)。所有士兵在打仗時都穿著長及膝蓋的長袍，裡面填滿了棉花，可以抵禦長矛和刀刺。
當〔兵〕并領皇餉的人們，有一個獨特的記號，就是頭戴多色或黃色的帽子，這樣的步兵和騎兵是這麼多，幾乎不可能數清他們的數目。凡是到過這個帝國並且看見過這些士兵的人，全都有一個共同的看法，認為即使將西班牙、法蘭西及大土耳其的全部〔士兵〕加在一起，在數量上都超過不了他們。有指揮十名士兵、百名士兵、千名士兵、萬名士兵、二萬名士兵直至指揮十萬名士兵的指揮官。所有這些指揮官，按其指揮的士兵人數之不同，各自戴不同的徽號。每逢朔日，就集合點名，就在同一天，一定給每個士兵發餉。餉錢總是白銀，而不是別的貨幣。他們説曾經親眼看見過發兵餉，尤其是那位依納爵〔·德·羅耀拉〕神父，他看見發的餉錢是一小塊銀子，重量約為西班牙的一個半里阿爾，這同其他東西的價錢相比，對他們來説，比我們的四個埃斯庫多還要值錢。在這個帝國裡面，發餉的那一天，每個人都要在監督官面前表演自己使用兵器的武藝；凡是武藝不夠高強的，監督官就加以斥責并重罰。他們打仗時配合得很好，在服從指揮與服從戰爭中慣用的訊號號令方面，堪與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相媲美。
陳用儀譯
瓷壺
(1520年/里斯本Mediros，Almeida基金會藏)
【註】
(1)馬爾丁·德·拉達修士曾於1575年認為Cataio就是中國，這個Cataio究竟位置何在，仍是有點模糊不明的。我們這位作者可能指的是西藏? 因為稍後的葡萄牙文獻對西藏也是用這個名稱來稱呼的。
(2)也門的舊名。
(3)萬里長城是自公元前221至前206年在位的秦始皇所加固的。
(4)長城的長度約為六千公里。
(5)戈壁沙漠。
(6)歐洲的觀察家往往以中國省會的名稱來作為省的名稱。
(7)歐洲人對中國水文系統的瞭解是很有缺陷的，因而往往產生這樣的誤解。中國的確為一個稠密的河流與運河網絡所覆蓋，這對它的內陸運輸交通起了最便利的作用。
(8)即廣東、福建、浙江、南直隸與北直隸五省，這個單子上缺了同樣是濱海的山東省。
(9)龔薩雷斯·德·門多薩一直在轉引馬爾丁·德·拉達教士那本散失了的文稿，他在這裡是援引其《大中華帝國史》(參見本書上文第十六篇)。
(10)Pico是重量單位，相當於60公斤。
(11)其實這些動物當中有一些是中國所沒有的。
(12)麝香貓在其包皮薄皮中分泌出麝香，但是這樣取麝香會使它死亡，也許就是因為這件事實，使得一些怪誕不經的説法流傳開來。
(13)一馬拉維迪值二十七個雷阿爾。
(14)同作者所説的相反，琥珀是中國自己沒有的，是十分吃香的，因為人們認為它有返老返童之功傚。
(15)公擔(quintal)合59公斤。
(16)呂宋是菲律賓群島最大的島。
(17)即暹羅人(Siameses)。
(18)Canga在葡亞辭彙中指一種棉織物，而不是長度單位。
(19)西班牙一雷阿爾合葡萄牙四十雷阿爾。
(20)Loutia(中文“老爹”):直譯為“尊敬的父輩”，中國高級官員的稱號。
(21)Rodela是一種圓形小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