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馬士卡尼以《鄉村騎士》在1890年贏得出版商宋舟紐（Sonzogno）的獨幕歌劇競賽，大獲好評並轟動全歐後，意大利歌劇正式掀起寫實主義（Verismo）風潮。所謂“寫實”，在於音樂最好如現實人生，能不停就不停，戲劇意義類似獨白的詠嘆調也能短則短，唱句則滿是說話語氣與激烈衝撞，故事也要以一般生活，特別是下層社會尋常百姓為題材。《鄉村騎士》如此，李昂卡法洛以此風格譜出的《小丑》更是如此。一旦新風格成為流行，好戲接二連三，在在令人目眩神迷。

只是隨著風潮一路開展，寫實歌劇的型態也就愈趨多元，不見得要選題於中下階層，音樂風格也變得折衷，該有的詠嘆調還是得給，普契尼和佐丹奴就是這樣的大師，後者的曠世經典《安德烈．謝尼爾》更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愈是對比強烈，愈是扣人心弦，誰說王公貴族生活就無法寫實？佐丹奴此劇在題材上回歸古典，反而創造出絕讚佳績。

熱血愛國詩人謝尼爾耿直浪漫，一腔熱血竟換來受誣下獄。覆滅貴族世家之女瑪達蓮娜在大難中尋得情人，見情勢無可轉圜，甘願和謝尼爾同赴斷頭台就死。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佐丹奴譜出大時代動盪下的兒女情長，還有惡僕趁勢逼姦女主角，最後落得悔恨不已的徒勞心傷。全劇緊湊刺激，旋律壯麗多姿，熱門金曲更不絕於耳：第一幕男主角在貴族宅邸即興賦詩，反對暴政與壓迫窮人的〈某日，眺望碧藍天空〉，將男高音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向來是聲樂家的心頭好。同樣寫得面面俱到的，還有在此盡情使壞的男中音。陰沉而有威嚇，情慾糾纏良知，淫念與道德在〈我仍想得到妳〉一段可有令人咋舌的坦白。論精彩刺激，終幕謝尼爾的絕命詞〈如同美好五月天〉，以及其後男女主角慷慨激揚、共赴黃泉的二重唱〈靠近你，我的心神安穩〉，總能令劇院燒出白熱化的升騰。至於女主角那段〈媽媽過世了〉，自從在電影《費城》成為關鍵轉折場景後，就成為愛樂人鮮少不知的通俗金曲。那在絕境中透出希望，於酷寒現實中爆發溫情火光的神奇筆法，無需影像畫面，一樣能逼人落淚。現場聽看一回精彩演出，當比電影還要感人至深，也更能理解編劇安排此段詠嘆調的細膩用心。

佐丹奴作品眾多，《費多拉》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檔好戲。可嘆他的劇本選擇並不都很傑出，常常浪費其音樂才華，又連帶影響名聲，導致一般愛樂者對他並不熟悉。但《安德烈．謝尼爾》絕對是一等一的好歌劇，音樂、情節、場景各方面都極為傑出，足以和普契尼的頂尖作品比美，值得大家一再欣賞品味，希望愛樂者不要錯過這次澳門國際音樂節獻上的精彩演出！

文／焦元溥（台灣知名樂評人、廣播主持、倫敦國王學院音樂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