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當我在薩丁尼亞島拍攝及記錄狂歡節時,萌生了製作《馬克白》的想法。
在狂歡節中,當地人用牛鈴、古老樂器、獸皮、牛角和軟木等奏出低沉的樂音,還有陰沉的面具、鮮血、紅酒、被馴服的自然之力,以及最為重要的,是陰冷昏暗的冬天。我發現薩丁尼亞島上的氛圍與莎士比亞筆下的蘇格蘭有著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相似之處。我的驚歎之情有如初讀莎士比亞的名著,有如初見薩丁尼亞島狂歡節的人群和面具。
我記得那天下午,馬莫亞達大街小巷瀰漫著狂歡節的氣氛。我聽到遠處傳來古老的樂聲,一股自然之力即將撲面而來,平和但不可抑制。森林越來越近了——有一個小孩戴著馬莫亞達狂歡節的面具,衣著鮮艷,這讓我想起一個頭戴王冠的孩子,預言“除非伯納姆的森林也開始敵對馬克白,否則他是不會被打敗的”……然後是戴著黝黑面具、身披獸毛的巡遊隊伍。
數天後,我在兩個孩子身上認出了班柯和馬克白,他們透過我的相機鏡頭,無畏地審視著自身的命運。然後是博薩狂歡節上的女巫和由男性扮演的哀戚老婦人,在群眾的叫囂和獰笑聲中懇求他們施捨少許牛奶,這情景帶有淫穢的性暗示。在黑澤明的電影《蜘蛛巢城》中,三名女巫在紡車前變成了蒼白、像鬼魂一般的老妖婆,同樣,此刻在我腦海中,編織馬克白命運的三名女巫也變成了“菲隆撒娜”面具——她是奧塔納狂歡節中有著轉動命運之輪力量的老婦人,神秘而令人生畏。
在為期一週的攝影工作中,我一直在思考以薩丁尼亞語演繹《馬克白》的可能性。我見識了狂歡節男演出者的雄渾身姿和嗓音,也發現他們有著堪比古希臘酒神狄奧尼修斯的自信,以及精準表達傳統舞蹈和音樂的能力,因此我希望這部作品由全男班演員演出,也呼應伊莉莎白時代的傳統。
雖然蘇格蘭和薩丁尼亞島兩地的民俗並不相同,但我在狂歡節中所見的服飾、面具、道具,以及所聽到的音樂和聲音,毫無疑問極為適合用於傳達《馬克白》的悲劇性。我在構思這部作品時將薩丁尼亞島狂歡節的元素融入其中,讓兩者之間一些深層的聯繫和共通之處更為明顯。
薩丁尼亞島狂歡節是一個寶庫,我從中獲得不少有利於創作的靈感和啟發,特別是在舞台設計方面。我創造了一個極富感染力的空間,極簡的舞台讓演出變得更純粹,也更有力地凸顯作品本質——揭示莎士比亞筆下悲劇角色的原型。他們在狂歡節中鮮明生動,或許在觀眾的生活中也是如此。
演員在排練過程中逐一體驗了上述的元素,然後反覆提煉,去蕪存菁。在每一場演出中,演員為角色注入靈魂,將各自的情感傾注在精心設計的一事一物中,這些痕跡微妙得像光環的陰影,無法言喻。殺戮,卻不見一滴鮮血。
無數的牛鈴結集成震耳欲聾的聲響,然後是深夜羊群低頭吃草的靜謐,女巫跳起薩丁尼亞島的民族舞蹈,然後把自己捲入漩渦中消失無蹤。狂歡節面具幻化成演員輪廓分明的臉孔,然後變成一棵軟木樹,樹幹上的結節像一雙雙眼睛,眼睛注視著我們——這是戰爭的譏諷。
我在改編劇本時大幅刪除女性角色,但這個故事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實質的影響。我將所有女性濃縮為一位女神,這就是死神的信使——馬克白夫人。她比男性演員更高大更強壯,猶如在奧齊耶里所發現的古老女性形象——修長、朦朧且高於一切,這是有四千年歷史的女性形象。
文:亞歷山德羅.塞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