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吳子玉先生，名灝，字玉，又字子玉。別署甚多，曰遲園，又曰退園詞客、小乘客、留髮僧。所居曰夢簾香閣、燕歸遲館、大笑草堂、小乘山房，皆淵源有自。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又石濤上人自題《山水》冊云：“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無趨小乘。五十孤行成獨往，一身禪病冷如冰。”聞道大笑，孤行小乘，高古癡絕，則先生之胸襟懷抱可見矣。
先生少日受業於丁衍庸、趙少昂，而平生深於傳統繪畫，有如夙契。歲在甲午，得番禺李天馬之介，拜武進謝稚柳先生為師，用力更勤，於傳統三薰三沐，由五代、兩宋下溯元代水墨、明清繪畫，深得當世名公嘉許。謝公譽之“擅美多門，凡人物、山水、花鳥，工整與闊筆、著色與破墨，無所不能，亦無所不妙。”又曰：“其淋漓酣暢之致，足使青藤卻步、苦瓜袖手。”啟元白先生謂：“子玉先生畫，見者詫其天然酷似石濤，濟吾固未嘗一見，其臨摹濟師畫本者，蓋能妙得濟師之所以師造化，此其所以為張內江後獨步當代之吳南海歟！”敢以張髯翁附麗，皆據實而言。先生與苦瓜和尚同庚午年生，繪畫尤似之，倔強一如其人，每歎命蹇運乖，千古一例。先生畫道而外邃於書刻，小楷效倪迂，大字希蹤黃山谷、米海岳，不落明人窠臼。篆刻一以明人為宗而機杼自出。
先生為名畫家黃少強婿，壯歲遭逢動亂，家庭飽受壓力，及髮妻投湖自盡，先生孑然一身，鶼鰈之情，無時或忘，由是寄情書畫詩詞，苦中作樂，用遣愁懷。嘗記是時先生有《次陳寂丈韻三首》云：“花開花落好隨之，春去春來兩鬢絲。耳熱酒酣惟消睡，溪陰閑鷺入夢時。”“階前茉莉葉離披，雨浥香馨展翠枝。月上夜煙花影亂，人人延佇幾多時。”“綠換嬌紅可奈何，青燈影下撲飛蛾。晚涼酒散人歸後，梅子黃時雨更多。”寫景叙情，清麗似兩當軒。復好為倚聲，濫觴二李。佳句琅琅上口。其《蝶戀花》云：“留下春情春已老，無那流光，總是無情好。天與長閑真自傲，簾邊又覺秋風早。夜看河橋太草草，夢裡歡娛，轉覺增人惱。幾點幽花冰雪操，叢深那得人知道。”其哀感頑艷處，不減潄玉、側帽。
先生以高邁之資發揚傳統，治藝如逸驥絕塵，非常人可及，然其道與世相違，每有“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之歎。今展陳先生歷年國畫、書法、篆刻、油畫各若干，嘗鼎一臠，可覘其藝事之一二。展名“大道甚夷”見老子《道德經》，“大道甚夷，而民好徑”云云，謂大路平坦，而民眾好走捷徑。跡是觀之，觀者庶知先生心意乎？
陳浩星
澳門藝術博物館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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